事情要从一场脱衣舞表演说起。
舞蹈讲述端庄的贵妇在午夜寻欢作乐的经历,毫不新鲜的烂俗主题。珠光宝气的风格,搭配慵懒摇曳的舞曲,像当年蒂塔·万提斯曾跳过的。
不同的是,“舞娘”是异装的男人。很男人的男人,硬朗的面目轮廓、宽阔的骨架和肩膀一概不作掩饰,不过是红唇白面盘卷发,就跳出媚骨天成的神韵。
他踏着水晶点缀的高跟鞋缓步下台阶,抛去雪白的狐毛披肩,撩动旗袍开叉的前摆,渐现出整段过膝丝袜包裹着的长腿,至尽头点到为止,背转过身。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手心猿意马移向外侧的盘扣,将解未解。
巨大的洒金折扇从天降下,遮住人身,停放片刻,又缓缓翻转向另一边。再转出来就该是脱掉旗袍的样子。但当扇面落下,乍起的喷泉散开大片水花,模糊视野。他撑着把绘有桃花的油纸伞,一动不动站在次第淌落的水帘中。
等待。情人迟来。
手中伞摔在地上,遮挡不再,唯藕色的透视纱裙欲盖弥彰地披挂着,束缚周身的细碎珠链光芒隐现。他不许失约的情人近他身,却手执一支羽毛簇成的教鞭,轻轻拨弄,若即若离。
情人跪下祈求,满含渴望地攀抱他,从脚踝一直到胸前,舞步轻盈旋转,却将缠人的攻势一一躲开。厌倦的玩物就像开败的残花不值一顾。鞭子吻过情人袒露的胸怀,他不曾注目一眼,只自顾自坐至椅上独舞,自颈而下抚摸寂寞的肉身,不安分地扭动,摇摆,张腿,扯动珠链。
那里只盖着片聊胜于无的反光薄膜,要紧处恰好被金属环锁住。是真的男人。惊鸿一瞥。而后缭乱的光华一并归寂,只见轮廓清晰的剪影。他侧身解去束发的珠钗,咬至齿间,仰身抬腿踢过头顶,一勾一挑地丢开鞋,像蜕落一层皮肤般揭去手套和丝袜,抱臂蜷缩成团。
琉璃的彩色光晕自视野中央重新浮起。他绕着椅子踮脚走下,焦灼地四处寻觅,脱尽一切能脱的东西,直到布料与丝缎零落满地,身上也只是华美的锁链而已。
新的情人又像嗅到面包屑气味的仓鼠凑上来,围绕在身边。他对着这群身穿皮质扣带的男人们挑挑拣拣,却不知道选哪个才好。
对于下个月即将年满十八岁,但成人内容至多只看过黄文的小钟,这支由小说种草的舞蹈视频,带来的震撼是方方面面的。
她第一次真正看见男性的身体,高清无码,不是生物教材上简略的示意图。
而舞蹈恰好暧昧地介于官能和艺术之间。
若说是纯然的低俗,设计未免太过精巧和复杂,舞者在表演中展现出令人惊叹的身体控制力,每一丝动作,乃至表情和眼神,都被计算得恰到好处,非有过人的功底没法做到。
但也很难硬说成艺术。三流的剧本,无处不在的性暗示,除了展现舞者完美的胴体,在镜头下白到炫目的腚和股,
,上又汗津津的。
她有点想脱掉睡裙,迟疑地看了眼穿衣镜。
镜中的她头发凌乱着。刘海太长,该剪了,被汗沾湿,像邪神的触手绕在额边。
或许传说中的蛇发女妖未必没有现实的依据。
自从进入青春期,心理和生理的种种变化难以适应,信心便躲进角落冬眠。太介怀外表反而用力克制着不愿细看,就连偶尔上心打扮,也显得仓促潦草。
如今按着自己仔细观察,竟有几分陌生。
她是她,却已不是印象中的她。
背后的头发已有及腰那么长,发质偏硬,直坠着不容易卷,但盘发一整天后,卷曲的弧度也不易消去。其中一缕挂过肩头,缠着肩上的绑带,撇向手臂。
面颊不自然地泛红,半落的领口拥出大片雪白,雪里是淡影朦胧的凹陷。沉甸的坠感。
腰与臀的弧线像伞一样撑开裙摆的蓬度。裙摆揉皱提起,鼠蹊掐出腿根的柔软。饱满的小腹微凸,她想起今日的晚饭又吃了十二分饱。敬亭总提醒说八分饱比较健康,可她也总是吃完才意识到。
两侧的轮廓若隐若现,她相信那不是赘肉,是马甲线。真实的答案却让人失望,柔软的肚腩迭出褶子。黑森林。既然是私密的地方,她想装作没看见的。
吸腹,挺直身板,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看不见赘肉又能将平板固定好的角度,提笔作画。
写实不知觉地脱缰成写意。才学习过的结构又忘了个精光,她依然驾驭不了自己的笔,反而被情绪牵动着,奔流过山川,绘出并不实存的怪诞之物,花里胡哨,又因无用染上微茫的末日感,似烟草味。
笔下所画皆是她的锋芒,屏幕就像另一面镜子,照映出现实以外的精神世界。
雪景里开出绿萼梅花,鹅黄蔟子宛若晕开的光点,相映成淡青色,像一片胎记,却有难以比拟的神气。胎记是生而带来的死,它却是藏在死底下的生。
发丝绕成将雨的乌云,泼洒下去,成袅袅烟柳。藏鸦掠水飞去。蚌壳衔住他沉没的珍珠。衔,很生动的动词,也有恨的意思,苦咬着一丝痛意。身体像坠亡的鲸,却不甘于被万千游鱼默默蚕食。破壳而出的冲动,都从体内蜕变而出。
可想而知,这些凌乱无稽的东西完全画出来,是一组相当古怪的少女像——每一幅画,少女身上都有一部分长成异己的事物,诡异的姿态像宗教献祭,就算不往那方面联想,苍白的静止态,不再张开的双眼,至少是确凿无疑的死。
充满实验性的作品。
——她依然想称为作品。再怎么说,都是第一次全凭自己的意志画出来的画,不是平日漫无目的、无聊牢骚的信笔涂鸦,也不是收敛着本性,规规矩矩按照老师的想法交作业。
只是画得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