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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待镜分橘(第3页)

舞会开至中夜,鼓噪新奇的西洋流行曲听过新鲜的劲,只有挥之不去的扰乱。她想安静一会,却感到天地间没有一处地方真正属于自,看着黄白相间的陌生面孔,无数像石头一样或深或浅,或清澈或浊暗的瞳孔,只觉出无限孤寂。鞋履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纵使声光化电在短暂的几十年间有飞跃性的发展,两千年前的宴会是什么样,人间是什么样,似也没有多改。

混乱间,智茜的一只宝石耳环被人摸去了。耳垂被轻轻揪了一下,转头耳环就不见。登徒子。但直觉告诉她,那是双女人的纤细的手。手上微凉的

,满怀诧异转向通往套房里间的门,却见走出来的是个穿白金双色鱼尾洋装的女人。钟盼。鞋的细脚高跟踩在天鹅绒地毯里,不再有声响。她一边走,一边踢掉高跟鞋,踮起脚不改步履,来到智茜面前。

钟盼问:“你更期待杨澹来?”

智茜垂头不语。耳环的事早已惹得满身疲惫。她见到钟盼,意外之余,似乎独自处在陌生环境的紧张不安都消失殆尽。但待钟盼开了口,智茜却不得不想起往日在家的种种,她的柔弱,她的伪装,她似燕过无痕的勾挑。心情波澜壮阔的,不能平静。她们好久没见,还闹着脾气。温柔的话就是到嘴边,也别扭说不出来。

“你摸走我的耳环?”智茜不客气地反问。

钟盼不置可否,抬手摸上智茜的脸颊,然后是变空的那边耳垂。蕾丝粗糙的触感。再然后,手指巡弋过裸颈,攀上嘴唇,智茜却咬住手套,一带一扯,用牙撕掉半透光的白色布料,像揭去牛奶上微皱的奶皮。关节微红、筋骨依稀可见的手。钟盼退开两步,拘谨地将右手藏去背后,另一只手亮出耳环。

“果然是你。”智茜伸手收回耳环,钟盼却早预料到她的反应,抢先一步将身一转,让智茜扑了个空,趔趄两步险些撞着茶几。钟盼眼神一变,就像演戏的人顿时出戏,忙关心问:“你有没有事?”但智茜无心理睬,不过在心里恨恨地想:这女人惯是这样爱欺负人,心眼蔫坏。

智茜走上前猛将她的手腕捉住,意欲强夺。钟盼不肯,挣扎中,却带着智茜也一并跌倒。绒毯像深春时分茂盛的草地,将横卧的二人围陷在深处。皮肤触碰到另一具柔软温热的身体。她察觉到钟盼也吃了酒,身体为醉意不自知地发烫,摇曳,或许也想要缠绕。

“一骗就着道,教人如何省心?”钟盼费劲地支起上半身。

“还不是你诡计多端。”

刨花水定型的发髻已然碰散,碎发挂在眼前,在视野上方蒙成帘幕。钟盼将发丝一缕缕挑开,像揭起新娘的盖头。她看见钟盼颊边妆粉鳞片般的闪光,情不自禁地一阵干渴,空咽喉头。这次钟盼用赤裸的手抚摸她的脸。没有手套,也没有任何珠宝。像冰糖葫芦一样莹润的唇瓣,糖浆还透着才出锅的温热。微启的不是话语,是炽烈的哀求。

“你明知我心意。”钟盼道。

智茜拔去她盘起长发的象牙簪,拈在手中,“我从来不知你为何要嫁我的父亲。”

但话音未落,长发像一道落花的飞瀑倾垂而下,堪为隔绝天日的遮蔽。她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钟盼就像家里那只孤独的小猫。太可怜了。任性也随她任性吧。她情不自禁轻咬她的唇。但动作里本该蕴含的恨或爱意,智茜未曾察觉。

只是流淌的哀伤。如若期待人的唇上也有糖浆那样香甜的味道,注定要狠狠失望。

相继起身,在这里,钟盼请她跳今夜舞会的第一支舞,也是最后一支。她流了很多汗,智茜从她颈边尝到混融粉香的咸味,她出人意料地露出几分羞赧,像狐狸在忘情的时候不自知地将尾巴掉出来。挂领的细纱如蝉衣从耸紧的肩头褪落。

现在她或许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惹得父亲另眼垂青。不关青春美貌,而是聪明得漏洞百出,恍若生来就是为被征服。只有她明白她,既恨且懂,她与天底下所有为她沦陷的男人都不一样。

,一样将她的人从衣装里完好地剥开。肆无忌惮地凝视她,说她茂盛可称呆气的毛生得可爱。过分狎亵地亲吻她。比母亲更温柔地熟悉这具干涩的身体,每一寸肌肤。

她知道了她的脚。钟盼小时候,慈禧太后一颁放足令,广东那边的妇女普遍就放足了。但智茜随固守旧思想的母亲住在乡下,被缠过两年足,后面耐不住一边倒的舆情压力,智茜去父亲面前假意哭诉,父亲也发了话,才只好放足。小孩骨头软,脚放开了就继续长,最后也长得与钟盼的天足一般大,尽管智茜身高要高一截。

只是她的右脚有块骨头被裹骨折,错位了,没及时正回来,脚背为之隆起一道弧度。长好以后复原就难了。就算找西医开刀做外科手术,也不保证能弄好。反正不疼不肿,能跑能跳,也不影响生活,寻常穿着丝袜穿着鞋,一点看不出。

可现在不一样了。钟盼手掌心捧着她的脚,一面不屑地说“男人才爱玩脚”,一面却在足弓的弧上反复摸索,久久不肯松开。两人的脚底对底相迭,果然一样大。智茜早就知道这件事,钟盼却很新鲜,抵着她,像弹钢琴似的来回拨动脚趾。小孩的脚。钟盼爱不释手地抱着,轻蹭过她的唇和脸。红粉印痕。

情欲的感觉意味着变回小孩。吃掉一切想吃的东西,浪吟,摇晃,不知节制。嘴巴成为性器官,唇齿就只是脱缰的异形兽。钟盼在她上面,像月饼一层层地抖落酥皮碎屑。微卷的发,扶疏枝叶。

钟盼两下就被顶哭,窄小却湿得要命,她的劲也实在太大。钟盼细细地教了好几次,她都不得要领。没办法。一想到钟盼或许也曾像今日这样伺候父亲,对父亲露出梨花带雨、千娇百媚的神情,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会不会?到底会不会?她对她是不是最特别?

水沫的激荡皆是内心深处的叩问。

但钟盼偏偏又颇善隐忍,饶是如此,也不过用尽全力缠抱着她,像不来不会攀援的植物想要攀援,每一块肌肉都在拉扯。但她不喊疼,就是流泪,发抖,失控,也死活不喊一句。她所给予的她全都承受,哪怕嘲弄她是苦热之地又小又涩且没有肉的柑橘。

她有危及性命的疮疤,肚子上可怖的枪眼,陷在肉里取不出来的弹片。多病之身。不能生育,或许这对女人反而是幸运。十年间动荡的往事都变成夜开的白色小花,落下来倔强地绽放。但正如花开必有谢,她们的爱情本来不是为纠缠,而是为诀别。游园惊梦最好就结束在惊梦,后面死死生生地折腾,早就失了感情的纯粹。

在规矩森严的大宅门,无数双眼睛看着,夜不归宿就已是很深的罪过。

钟盼说,自从她早年秘密参加革命,就抱有必死的觉悟,这条命已不能算是自己。

余生是她从烽火刀尖赚来的。

……

小钟把小说拿给身边人看,收获完全相反的两种评价。同学们大抵是说,钟盼写得生动,好像她们也见过这么个人似的。但是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于是她们又追着小钟八卦,是不是真有那样的一位姐姐。

拿给绍钤本人看,他边看边忍笑。小钟问他笑什么,他最后说,小钟写的女主角跟本人一模一样,惟妙惟肖。他想象得出小钟穿每身衣装、做每件事是怎样情态。至于钟盼是他,他不承认。问就是他才不会被干还哭。他也不是小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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