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到什么地方去吧。”我先提议。
“走吧。什么地方都去吧。”
我俩由伯良家中出来,那天晚上就在从前去过的W海岸旅馆歇了一夜。我们的神经还是异常的兴奋,尚未冷息,也互感着不安,互怀着忧郁,视线相碰着时,彼此便低下头去,在我们间感不到一点新婚的欢乐。我们为消解这些忧闷和痛苦,便整晚地沉溺于拥抱的享乐。
我和他之间的屏障——主仆的关系,贫富的悬隔,完全撤除了。他有勇气来告诉我,他在许久许久以前就思恋着我,他也常常梦想着和我接近,但他深信在这生涯中是无希望了的,因为他像对天人般地仰望我,只是仰望,高不可攀的;料不到他的梦想竟有实现的一天。他又对我说,得着了我的他,就死也情愿了。
我们的新恋一天天地燃烧起来。第二天我们动身到附近各名胜地方去旅行。有时我俩携着手同走,有时我俩彻夜的谈话,由朝至夜,由夜至朝,我俩没有片刻离开过。但有时也有一种哀愁和痛苦趁隙袭来,在这样的时候,不问白天或夜里,我们唯持拥抱和接吻去抵抗它。
“我们的恋爱虽不免有些错误,但我们的态度是真挚的。”我尽这样说为自己辩解。因为我每天定有几次心里感觉着不安和苦闷。我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来。我在这时候,我唯有恨母亲,恨丈夫,恨姐姐了。
“这是母亲造的孽。这是丈夫害了我。这完全是姐姐作祟。”
我虽然想出许多口实来,但是苦闷还是一样地苦闷。我们的恋爱和性欲以非常的速力平行地发展起来。我们为要消遣我的苦闷,想尽了种种的方法,我们到山中去旅行,到游泳池中去共浴,我们常请同旅馆的客人们过来共搓麻将,或到运动场去拍网球。但是这些游戏都容易使我们厌倦,到后来仍然是感着空虚和寂寞。结果我们更陷溺于性的享乐中了。
筱桥对我的态度也渐渐由敬爱而变为狎昵了。他常对我有自动的狂热的要求了。到后来,我也撤尽了我的矜持和严肃,表示出原始的女性的态度来和他周旋。我终于变为他的情妇了。每顾到自己的低级的举动及态度,也不免暗暗地羞愧。
不满一个月,我的钱包渐次空虚了。这并非最初没有预想到的。但我不愿意提出这件事来说,怕它妨碍了我们的享乐的心情。我绝对不向筱桥说,因为知道他无能力筹措金钱的。等到最后的十元快要用尽时,我便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地方去?”他惊着问。
“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是我们喜欢住的。”
“那么我们回S市去,租下人家的一间房子来同住好么?”
“好吧。”
“但是没有钱,如何好呢?”
“总要想方法。”
筱桥的意思是,回到S市去看他的哥哥,或许可以想个方法出来。
我们回到S市,立即去看伯良。
“那个人早搬了。”那家房主人成衣匠走出来对我们说。
“搬到哪里去了?”
“说是回乡里去……”
“回乡里?”
房主人像想着了什么事体,忙跑进去,一会又跑出来,拿着一封信交给筱桥,那是他哥哥写的。
我不能在S市住了。我只为你们祝福。最后再赠片言,做事要前后一贯,不可有始无终。
我们读了这封信,知道伯良的苦心了。他因为怕对不起我们祝家,所以离开了S市。
“这又对不住哥哥了。”
筱桥哭丧着脸说。由当茶房起身,勤苦十年,才得到一个科员的位置。但他最终为我们把这个十年辛苦的代价牺牲了。
我们就把这间小房子租下来了。我赶快写了封信给画家夫人的姨母。
第二天姨母送了二十块钱来。
“只这些?”
我问她。我想这一点点钱哪里够用呢。
“我也知道你不够用。不过我们家里实在再找不出来了。”
看姨母的样子也很可怜。她的眼睑不住地在闪动。
“姨母去同母亲商量一下好了。”
“不在家里。等两三天回来了时,再向她说。”
“到什么地方去了?”
“带梅筠到N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