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大脑中的电流嗖嗖乱窜,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该怎么开口。他又看向福坤,发现那张脸上充满了厌恶。福坤眯着眼睛,还微微抿着嘴唇,让本来就很冷的脸变得更加没有生气。在福坤的身上,赵乾始终摸不透他究竟藏着什么意图。
他用极短的时间辨识了安危之后,才最后迎上华生的目光,闪动着眼睛打量对面这个心理学博士。他想搞清楚华生为什么会这么问,究竟是谁让他问的,回答过后会有什么结果,但他完全无法管理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答“是”,还是答“没有”?如此简单的一道题目,在赵乾这里却如同引爆了大脑中深埋的层层叠叠的触雷,让他的姿势停住了,呼吸又浅又密,连嘴都保持半张着,除眼球之外,一动也不动。
重臣二心
其实,屋里所有人都早已知道结果了。现在看赵乾的样子,没有在第一时间突然暴起,大家都预感到也许不会有什么惨烈的事情发生。
华生看得更明白一些——赵乾的恐惧太强烈了,严重压制了他自保的进攻性。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么严重的立场性问题,倘若真没有做过,当即就会断然否认。赵乾这种状态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两个结果:第一,相当于承认了他和曲思暗中有来往的事实;第二,他在纠结和犹豫。
赵乾的眼球在微微转动,方向变得很快,绝不是可以通过意志控制六条眼外肌实现的高频运动。能驱动如此复杂运动的只能是情绪,是恐惧情绪。他的呼吸,他身体的冻结,他面部肌肉的僵硬,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无一不是恐惧情绪催生出来的表现。
诚然,“通敌”与否这个问题会让赵乾恐惧,毕竟他实际上做了这么“忤逆”的事情,即使是从他自己的价值观来看,这件事也是不应该被原谅的严重事件,更何况曲杰和福坤的手段他又深深熟知。但华生看到的细节是,在问题问出之后的一瞬间,赵乾的第一反应是调整和戒备,华生看得到他那只手摸向了腰间,双脚也往后缩至可以瞬间支撑身体启动的位置,眼中闪过精光。如果那一刻有任何人一动,就会引发他的自卫甚至毁灭性进攻。但几人按照商议好的办法,都在看,都在等,没有人动,只有小九儿暗中做好了吹口哨的准备。
愤怒而警惕的赵乾在这警惕之后产生了恐惧情绪,那份不安从眼神和呼吸中透出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华生便知道那份恐惧是赵乾自己的思考所激发出的,是对整件事情思考所产生的恐惧,而不是对屋里的人所产生的恐惧。华生更加确信,自己之前对赵乾的预判是准确的,也猜到了赵乾会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华生的确是对的。
赵乾突然一声长长的哀号,魁梧高大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双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闷而决绝。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了恐惧,而是两道泪水从中静默地长流下来,眉头蹙起,嘴角向下弯曲,不住地颤抖,呼吸已经哽咽。
他挺直躯干,长跪在地上,将身体正面朝向曲杰,双手依次在头顶、眉头、喉间、心脏、肚脐、脐下和**摆出不同造型,每完成一轮便双手掌心向上摊开,全身伏在地上叩拜,如此反复三次,才开口道:“少爷,我知错了,罪该万死!请您责罚处置。”
见他如此,华生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却发现福坤和小九儿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神色。
曲杰见赵乾的反应后,深深吸入一口气,眼球向上翻起露出眼白,从桌上拿起一只精致的小茶杯,突然猛地向赵乾的额角甩去。小茶杯划过赵乾额头,不超过2厘米的距离,根本就容不得赵乾闪躲。当然,赵乾也纹丝未动,仿佛真的进入等死的状态,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下。薄薄的瓷杯快速地撞击在赵乾的额头上,瞬间炸裂得四散飞溅。赵乾只是闭上了眼睛,微微皱了皱眉,用来抵挡那杯子带来的冲击力量,鲜血从额头的裂口处一下子流了出来,绕过眼眉,从颧骨开始向下滴滴答答地滴落。他的嘴角竟然连丝毫疼痛的动作都没有,身体就平静得像泥塑一样,只在口中轻声说道:“请少爷息怒。我甘愿接受任何责罚。”
曲杰长长呼出了胸中闷气,甩了甩自己的手腕,不慌不忙地坐回沙发上,努力平顺着自己的呼吸,吩咐道:“福叔,你和华生问他。”
华生和福坤四目相视,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目光中寻找着什么。
华生一触到福坤的目光,心中的怒火立刻就从胸膛开始迅速向全身蔓延,他多希望能从福坤的眼神中看到愧疚,哪怕是几分怯懦,也可以让自己寻得蛛丝马迹。华生有点怕看到福坤的眼神中出现威胁或者是挑衅,那样的话他会为肖依的处境而担心。但是,这些情绪并没有出现。福坤的面孔像冰一样冷,一双黑眼球更是深不见底,华生只能从里面看到丝丝寒气。
福坤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华生目光中的审视,仿佛还能在他瞳孔深处感受到藏得极深的恐惧。他知道少爷在赵乾身上铺垫了好几年的把戏在这一刻生效了,心里是轻松的,看到华生如此复杂的神色,心里只是轻轻一笑,略微觉得得意。不过,他这些情绪都被深深锁定在肌肉之下,面孔上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两人的目光几下短兵相接之后,是福坤先开了口。
福坤道:“赵乾,你知道的,少爷其实已经在刚才原谅你了。你自己讲吧,从头到尾,跟曲思是怎么回事,有过什么往来。”
赵乾先是向坐在那里调整呼吸的曲杰叩拜一次,全身贴地,庄严肃穆,然后才挺起躯干,双手撑地,低下头说:“刚才福总交给我药厂的材料之后,我给曲思打了电话,让她手下人取走了材料,想在交工商局之前给她看一眼。”
福坤问:“为什么?”
赵乾姿势没动,答道:“这段时间,您的‘天罡强肾散’被投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几天前曲思给我打过电话,问我查清楚原因没有。我知道她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情,但听她问的时候还是很恳切。今天在车上,华生说梦到曲思承认给药厂投毒,我想少爷一定非常生气,也许会认为这件事又是曲思在暗中捣鬼。我心中疑惑,真的不希望出现姐弟相煎的局面,我很担心。刚刚福总说和曲思无关,我便动了心思,想跟她说一声,让她放心。”
曲杰本来呼吸已经平顺了许多,一听赵乾这么说,陡然睁开眼睛,从盘坐的姿势猛地蹬出一脚,踹在赵乾的肩上,同时喝道:“你他妈让她放心!”赵乾只是身体颤了颤,忙伏低身体,将头放在两手掌心上,沉声道:“我知错了,不该背着您和她联络。”
小九儿一只手很大力量地抚摩曲杰的后背,生怕他又失控,另一只手给曲杰捏肩捏颈,又帮他把腿盘好,见曲杰不再动了,才改成柔和的力道给他缓缓放松肩部的肌肉。
福坤见曲杰又闭起了眼睛,方才继续问道:“我告诉你,药厂的这件事,就是曲思买通了人做的手脚,暗中陷害少爷的。”
听他这么一说,赵乾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哀伤。他只能伏低身体,把头狠狠地撞向地板,一边撞一边泣声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福坤让他停下来,安抚他说:“我相信你并不是要故意背叛少爷。这件事你应该并不知情,那其他事情呢?曲思为什么要跟你私下相交?”
赵乾又给曲杰叩了三次头,方才撑直双臂,将头颅深埋在双臂之间,沉声说道:“最早是在您刚刚成立刚猛体育之前,曲思总突然打电话给我……”
曲杰鼻孔里的重重一声“嗯?”立时让赵乾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称谓犯了忌讳,忙改了称呼重新说道:“曲思突然打电话给我,询问我成立刚猛体育的事情。我是您选来做这家公司的人,她又是您的姐姐,也是董事会的领导,我很恭敬,也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会直接给我打电话,但还是按照她问的,跟她说了您的计划。”
曲杰睁开眼睛,怒喝道:“这件事为什么没跟我说?”
曲杰的突然发怒吓得赵乾又是一顿首,犹犹豫豫的,声音还有点发颤:“那时我在香港联系泰拳协会,筹备比赛选手和场地的事情。曲思说她也在香港,可以介绍我认识香港体育总会的领导。当时我就去了,心里想着忙完所有事之后一起向您汇报。结果她带我见完人的当晚,便请我吃饭,跟我说会去说服董事长和董事会支持您,给刚猛体育投资。吃过饭之后……吃过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