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希望这个时候不要只有自己说话,那样太傻了。他需要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托一句。
李彬脸上的强烈厌恶,正好是个让他托一句的好机会。
华生问:“李总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常识?”李彬脸上的不屑出卖了他的想法。
李彬没想到华生会当面点破,不由得一怔,赶忙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讪讪笑道:“哪里,张总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不过,我负责‘极斗’赛事的选手配对,可以保证每场比赛都是全国范围内最高水准的选手对决。当然,我见识少,不一定能保证在国际上也是超高水平。对赛事的质量,我有把握。”
华生听得出来这是在表面上谦虚,实际上还顺带着夸自己,便决定给他点压力,省得他又把尾巴翘起来。华生伸出右手的食指连连摇动,同时说道:“不不不。李总,您没明白我的意思。两方面——一是口碑不仅仅来自选手打得怎么样,二是你运营选手的方法是不是真的过硬。”
李彬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拧眉立目逼问道:“你什么意思?”
华生见他眉眼间的那一点运动,心中暗暗一乐,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运营选手的方法是不是真的过硬”是个刺激源,激出了李彬的轻微愤怒,说明这件事有可能就是他心里的敏感点。现在,只需要不慌不忙地挖个坑,看看李彬是不是那个跳坑的人吧!梳理清楚思路后,华生问道:“您先别急。我想问一下:原来‘极斗’的中量级冠军王决现在去哪儿了?”
公开的黑幕
李彬一怔,不明白华生问他这话的意图,但听华生提到王决这个人,心里却像踏空了一步似的,不知道华生为什么单单会点这人来问。不过,自己刚才已经摆出了气势汹汹的质疑样子,如果这时候退兵服软,输得未免太过难看。他想,无所谓,这种事情,怎么解释都能解释得通,还怕了你不成?随即便开口应道:“上个月开始,这小子背叛我们,去打‘唯一冠军赛’了。”
见李彬如此配合,华生心下大乐,开足火力道:“王决是目前国内综合格斗届排名第一的明星级选手,更重要的是,他可是从一个农村孩子,经过赵总挖掘,一步一步从底层走上来的明星级选手。他在社交媒体上的粉丝量,比前10名的其他选手的总量之和还要多。又帅,又有励志故事,打比赛又好看,3次卫冕金腰带的比赛,网络观看总量达到500万,弹幕可以铺满整个屏幕。”
说到这里,华生发现少爷有点无聊了,因为他的眼睛不再持续关注自己,而是开始无聊地玩手指。华生意识到自己细节讲得有点多了,便抛出一个重要的话题:“现在,王决居然去了‘唯一冠军赛’,这不是抽‘极斗’的脸吗?那可是**裸的竞争对手啊!”
果然,“抽脸”“**裸”“竞争对手”这样刺激性的字眼,立时让少爷回过神来,屏息凝神听李彬怎么解释。
赵乾也适时搭话:“那小孩我记得,拳法一般,但腿踢得相当不错,摔跤也有天分。应该是去年在东京打中日争霸赛,高鞭腿KO了日本选手之后,成为新一代偶像的。他签约‘唯一冠军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最后一句问向李彬的时候,脸上已经带有愠色。
这一下,李彬的脸开始发白了。他没想到华生可以如此轻松地点起一把火烧向自己。他打起精神向少爷汇报道:“曲总,赵总,今年‘唯一冠军赛’发展得很快,据说是拿到了一笔10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到处挖人。王决这小孩不地道,拿了冠军之后有点膨胀,看人家给钱多就跳过去了。选手在各大赛事之间流动很正常,走了这个,我还有更好的。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不知道张总什么意思,要专门提到这个小孩。”
一般的动物在听到危险声响的时候,都会往相反的方向跑,使劲儿跑,它们以为这样能安全一点。但动物们不知道,在相反的方向,正有捕猎的兽笼等着它们。这就是人类捕猎的策略。
华生打开了“笼子门”:“不知道曲总当初给‘极斗’投了多少钱?国内还能有比‘极斗’更有钱的比赛吗?‘唯一冠军赛’什么体量,拿了谁的钱……”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少爷的脸色,知道自己赌对了,便继续道,“我想曲总一清二楚。王决的出走根本就不是给钱多少的问题。您说呢,赵总?”
赵乾深以为然:“当然啦!我一手把他捧起来的,哪能为了几万块钱就扔给对手用。我记得他前不久刚刚跟‘极斗’新签的合同,出场费应该有30万了吧,再加上胜赛奖金,打一场挣60万已经很不错了。我就不信‘唯一冠军赛’能翻着倍地给钱把他拉过去!就算真的是出场费翻倍,我们的情分还在,王决也绝不会走!过年的时候他还带着爸妈来,非要请我吃饭呢!”
少爷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李彬。他感觉到了,华生有话没说,李彬也有话没说。
李彬的脸色变得难看,但他还想坚持自己的说法。
华生不再给他躲避的空间了,开口质问道:“赛事方有人吃选手的血汗钱,几乎是这个行业里的公开秘密。说好一场给30万出场费,赢了应该给60万,但暗中却和没钱没势的运动员谈好,所有个人收入对半分,否则就不给安排比赛。对半分,据我所知还是有良心的,更有甚者会要求三七开,甚至更高,大多数运动员只能忍气吞声。底层选手谋求发展,反正钱也不多,扣点就扣点。明星级的选手是稀缺资源,对于整个国内市场而言供不应求,再这样对人家,当然会伤了人家的心,会逼走人家,会让友商有机可乘。我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被别人割了穗,着实令人心疼。”
说这些话的时候,华生的目光始终在三个人脸上依次审视。
李彬的身体姿态僵直地保持成斜倚在桌子上的样子,用肘把躯干支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小臂。华生心中暗暗一笑,保持这个看起来很轻松的姿势,其实还挺费劲儿的。再看他的脸上,尽管笑容很明显,但华生知道那是狞笑。脸上是愤怒,身体是恐惧,看来自己的话对他有效果,而且是绝佳的效果。
赵乾扭回头看着李彬,一副严肃的审视表情。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使得他魁梧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像座山,而且是充满暗涌能量的火山。也许正是这样的审视,才让李彬脸上必须挤出笑容。华生暗道:“看来赵乾对我说的这些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在不断观察李彬。也许他并没有参加黑钱这件事。”
当看到少爷的时候,华生知道这个年轻人对之前说的那些细节不甚在意,他轻微摇晃着头,一会儿看看李彬,一会儿看看华生。选手拿多少钱,有人黑多少钱,看来这种业务层面的信息对少爷来讲还不够刺激。华生寻思到这里,就加上最重的一个砝码:“那些赛事方掏出的钱,本来应该给运动员,结果却这样进了私人腰包。更准确地说,股东投入的钱,应该用于吸引优秀的运动员,高额雇用优秀的制作团队,用于宣传、运营,打造最好的赛事和口碑。这些本钱不应该给工作人员发高额工资,更不能随便吃喝报销。可偏偏有些人就动了歪主意,中饱私囊、黑心暴富。比赛在持续烧钱,经手人却暗中富得流油,这局面实在让人无奈。”说完,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少爷的痛处!什么人几十万收入不重要,运动员跑了也不重要,就是这赛事苦哈哈地挣不到钱也没什么。但敢黑老子的钱?绝不能接受!少爷双眉倒竖,眼睛一瞪,手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小九儿当时就贴到了少爷身边,伺机而动。
赵乾和李彬是在听到拍桌子的声音之后同时动起来的。李彬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赵乾在他还没靠到椅背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又把他给拽了回来,一只手的力量竟然把大活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赵乾逼视着李彬的眼睛,逐字逐句地问道:“张总说的这些,你知情吗?”声带的摩擦活像在撕咬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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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那一瞬间的确想冲上去像赵乾这样质问李彬,甚至更加凶狠。只要他一动,小九儿必然会紧随左右也冲上去。但他转念一想,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赵乾已经就近替他做了这件事,他要等等看李彬会怎么回答;另一方面是对面的这个张华生,让他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地奇怪。这个心理学博士控制节奏控制得也太好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用,每一句话都能把事情向前推一推,每一句话都能让人心里一紧或者一松。毕竟,今天是和他第一次见面,这家伙还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而且李彬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也轮不到自己动手,刚才两次都有点儿冲动了。
李彬完全没有想到赵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拽着领子质问自己,心里的慌乱又瞬间达到峰值。他惶恐地看着赵乾狰狞的表情,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正在变凉,赶忙大呼道:“没有,赵总!没有这回事啊!我不知道,就算是有也是虎总操办的,我不知情啊!”
把责任往不在场的人身上推,是个聪明的主意。华生心里一阵冷笑,从刚才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说没参与黑钱,恐怕只有鬼才信。华生只是不想现在跟他计较,因为这并不是他此刻的目标。真要较起真儿来,这种事情很容易查证的。
见赵乾还紧紧抓住李彬的领口,少爷轻声喝道:“老赵,松开!”赵乾一把把李彬扔回椅子里,吓得李彬直喘气。见他松了手,少爷才继续道:“你别老那么猛,动不动就吓唬人。李总也是辛苦干活儿的人,要好好对待。就算真有问题,也不是你这个处理方法。”
他说这些话的同时,华生看出来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和愤怒中重新找回了自我控制,而且神情当中又重新出现了戏谑。能够这么快地转变自己的状态,华生也暗自吃惊。
只听少爷继续吩咐道:“老赵,你去找找那个什么‘虎总’,问问他有没有黑过选手的钱。另外,张总你的话还没说完,有了明星选手又怎么样?真需要的话,几十万块钱的小事儿,我们可以再把人挖回来。”
华生点头,热忱地道:“指望现场售票,三年内不可能,中国的观众只习惯看免费电视。指望电视台分广告费,三年内希望渺茫,毕竟是国有机构,钱不能随便分。销售衍生品可以,但跟俱乐部培训市场一样,都是小钱,连本儿都回不了。格斗比赛要想盈利,拼尽全力也许能保本不亏,但若想让公司股东的投资翻个几倍、十几倍,单靠这么苦哈哈地干就太困难了。我想,我们要调整一下战略目标。”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只有小九儿还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其他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便继续道,“把公司放到风投市场上开B轮融资,把估值做到十倍,两年就能做到!”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从屋外进来的是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正是福坤。
福坤自己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少爷的旁边,先是朝小九儿笑了笑,然后转头向少爷耳语了两句。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立时皱紧了眉毛。少爷的视线朝着华生这边一翻,冷笑一下,回头对小九儿说:“小九儿,你去看看张总的胳膊,是不是伤得很厉害,给人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