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福坤又继续道:“您别介意,最后一句我是乱说的。不过真的要我参加分析的话,我也感到很荣幸,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尽力。”
他的回应到这里结束了,给李支大开城门,安静地等待着李支回应,城内是密布雄兵还是空空如也,没法判断。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松弛和得意的表现,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似乎在用很认真的态度期待着后面的交流。
李支换了一个角度提问:“我们请您来,是希望请教您一个问题。没有连接互联网的内部网络,比如电网控制系统这种,有没有可能通过外部计算机进行远程访问和控制?”
福坤的镜片似乎闪过一道光芒,他略微思考了一小会儿,认真答道:“如果内网和互联网是物理隔断,也就是整个网络没有任何一个节点直接或间接连接到互联网,那么远程的访问和控制肯定没办法做。军队和你们公安系统的内网都是这种级别的,为了保证信息安全。”
李支追问了一个问题:“参与网络部署的工程师呢?他们从零开始建设的这个系统,理论上对系统里的每一台电脑以及电脑之间的网络通信了如指掌,也做不到吗?”
福坤笑了,笑得很直白,所有人都能肯定那笑容里有一点点得意。他再次强调:“不管掌控度有多高,只要是物理层面和外界隔断,就算是有了系统根用户的权限,也没有办法从外面进行操控啊!这就如同你是房子的主人,对房子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可以随便搬移砸摔,但做这些事的前提是你要在屋子里。如果被锁在门外,连进都进不去,再熟悉又能怎么样呢?”
李支听完,只沉思着接了半句:“所以……”他故意拉长了尾音。
“所以只有在屋里的人可以为所欲为,屋外的人什么也做不了。”福坤收敛了刚才的笑容,又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样子,反问道,“李支队长,这个技术问题其实您不需要专门请我来解答,我想您手下的技术侦查人员也可以回答,这属于最基础的网络工程知识了。”
李支猜到他可能会如此说,便点头道:“嗯,我手下的同志跟我讲过。我向您请教,是为了判断得更加准确,毕竟您的资历和技术实力要比我们这些跑一线的同志高很多。而且,电网的控制系统也是坤睿科技直接中标,集成施工的。”
姜老师在单向玻璃后面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李支现在提出这个问题,简直太棒了!
反击
“哦,是吗?”这是福坤的第一个反应。
他立刻又道:“所以,李支队长今天请我来,实际上是为了搞清楚电网的内网系统是否出了故障?是否可能被外人入侵,才导致你刚才说的死者遭遇劫持时断电了?”
李支再次点头,这次点得很深、很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福坤。
福坤平静的面孔上有点阴沉,他缓缓解释道:“据我所知,电网的控制系统一定是和外界物理隔断的。如果您和公安的同志认为问题出在这套系统里,那么下一步应该查的是下达断电命令的服务器日志。谁下的命令,什么时间下的命令,是本地还是远程下达的命令,日志里写的一清二楚。我可以帮您确定的是,问题只能出在他们的系统内,外人肯定动不了。像这样的国家级工程,我们公司即使中标,也只负责部署和调试到符合应用需求,之后就全部移交给甲方。这有点像……我们是建筑公司和装修公司,房子造好之后,我们就被锁在屋外,跟房子里的事情没有关系了。”
李支伸出两根手指,身体向福坤的方向倾斜,说道:“还有两种情况,可能存在关系。”
福坤扬眉:“哦?”
李支注视着他,扬起一根手指:“售后服务阶段,比如维修或者升级。”
福坤点头,表情没有变化。
李支扬起第二根手指:“建筑工人或者装修工人在房子里留了主人不知道的后门,也有可能,对吗?”
福坤的眼睛和眉毛一起皱紧,思考了一会儿,应道:“我懂您的意思了。作为中标方,我立刻让人去查当时的施工小组,从负责人到每一个布线的工人,我会把所有名单提交给您,并要求他们全力配合您的调查。同时,建议您让电网公司的领导赶紧清查所有服务器,看看里面是否有您所说的‘后门’程序,或者是近期是否有我们公司的售后人员去接触过他们的计算机。如果是坤睿科技的人涉及了案子,麻烦您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第一时间通知我一下。我不希望我的团队里出现这种情况。”
他把话全部挑明,后面就没有必要再就其他问题纠缠了,毕竟现在只是询问。而且福坤的解决方案都非常合理、有效,也把责任全部厘清了。再问下去,他只需要用“不知道”来应对,真到了那个阶段,警方反倒会失去主动权。
李支顺势收尾:“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和支持!福总能够如此深明大义,也让我很感动。良好的社会治安,就需要福总您这样的大家多多参与维护。我代表市局和刑警支队,向您致敬。”说罢,站起身来探出手,这也是一个礼貌的感谢动作。
华生忍不住小声问道:“姜老师,其他问题今天就不问了?包括昌宁区的道路监控,还有温泉度假中心的监控、港湾小区的监控……就这样让他走了?”
姜老师也压低声音,仿佛怕声音传到隔壁,虽然两个房间的隔音效果经过严格测试。他给华生解释道:“最直接、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无效,那么从空间、时间的维度向外围扩散的问题,有效刺激度就更低,他可以用很多理由波澜不惊地应对过去。太多的无效问答对我们不利,尤其不利于下一步开展侦查工作,以及下一次与他见面。手里的大牌如果压不住对手,其他的小牌只能先放一放。”
华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福坤也伸出手和李支轻握,嘴角挂着微笑:“您不要客气。我也不说虚话大话,什么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之类的,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和对坤睿科技的信任与爱护,尽了应当尽的责任。今天第一次和您交流,对您的风范非常钦佩。希望过了这个案子,有机会请您到我公司去坐坐,交个朋友。毕竟,这个时代值得我深交的人不多。”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朝单向玻璃看了一眼,又补充道,“今天我估计你们还有事情要商量,如果姜老师也在,代我向他问好。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下次有机会,再品尝您泡的茶。”说罢,李支微微一怔,他自行转动轮椅离去。
华生被他最后的话搞蒙了,难道他知道姜老师在场?
他是怎么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自己此前的所有表现都可能被姜老师观察到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可分析的地方就大打折扣。最关键的是,他怎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提到姜老师了呢?
华生扭头看向姜老师,只见他将拳头捏得很紧,死死地盯着单向玻璃,便连忙去拍拍他的肩膀。姜老师扭过头,拍了拍华生的手示意没事,笑得有点勉强。华生能感觉到他手心湿腻冰冷。
这是强烈的恐惧反应,大大出乎了华生的意料。李支和任支这时已经回来,恰好看到了姜老师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
姜老师说:“我的实验室,可能也是坤睿公司中的标。到现在快3年了,我从没往这个角度想过。当初,我负责提需求,完工后使用,学校资产管理处负责实施所有流程。我隐约记得在投标的几家企业标书里好像看到过‘坤睿’的字样。”
旁人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只好关注地看着姜老师,听他接着说下去:“我不确定他为什么结尾会猜到我可能参与办案。那不是瞎猜,而是有意给您传递信息,同时也是在给我传达。最好的可能是,他最近见过了韩总工,我的事他是听老韩说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倒不是非常担心。”
任支应道:“这一点不难求证。”
姜老师眉头皱得更紧了:“第二种可能就很可怕。如果他像我们估计的那样,可以远程监视和控制他们经手的设备与系统,我的实验室也不会例外。他知道我在做什么研究,他知道我们的研究方法,那么他就会明白刚才您的所有提问策略。”
华生惊道:“刺激源无效,就没有办法看到真实反应。”
李支却摇摇头:“他能不能远程监控您的实验室,我不确定,但如果仅仅是监控了您的实验室,我是说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不会在今天这个场合提出来。他一定是猜到你在参与这一系列案件的侦查,所以最后才会贸然提到你。你和公安机关合作搞微反应研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所以未必是实验室里走漏了什么消息。再说,这一系列案子的侦查还没有结束,你那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的确,所有案件材料只有在法院判决确定之后,才能通过严格的手续,移交给实验室做研究。
姜老师还在沉思,只喃喃地道:“那就好,希望没有其他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