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圳的那帮同学,都摆在你眼前了,人家怎么就能干?像他们那样活着,不好吗?再说了,做警察,多么危险,万一……”说到这儿,马燕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汪新望着马燕,她的意思不言而喻。马燕继续说:“这话不好听,可都是事实。说到底,你也不是我爸生的,他捆不住你的腿,根本不用听他的。趁着年轻,趁着好时候,想干就干,不管能不能干成,等老了的那一天,躺炕上动不了,回想这一辈子,也活得值得!”
汪新找了个地方坐下,马燕说得也有道理。马燕在他身边坐下,继续煽呼:“只要你爸那边同意,辞职信我给你写,保准能拿下领导的眼泪来。”汪新问:“领导怎么会掉眼泪?”“感动的呗,这年轻人,真有出息,是国家的希望、栋梁之材。”“你可别扯了。”“要不这样,你请个病假,咱俩出去倒腾一把,摸摸门路。要是能行,回来再辞职也不迟。”
汪新担心病假条不好整,马燕让他找沈大夫,就说腰疼得养养。汪新顾虑重重,家里这边怎么说呢。马燕谎话张口就来,跟汪叔说,腰疼得厉害,深圳有同学认识好中医,叫去看看腰。汪新摇摇头,问马燕张嘴就能编一套,这骗人的本事,跟谁学的。
马燕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地说:“都是这些年被我爸逼出来的,我想干的,他不让干,只能跟他绕圈子。我还总结出一个道理,没直道走,就得转着弯儿走,只要是一直往前走,就早晚都能走到地方。”
汪新点点头,琢磨开了。最后,两人下定决心,分头行动。
汪新也是行动派,边收拾行李,边对父亲撒谎。汪永革瞧着他挺利索,疑惑地问:“你的腰到底痛不痛?”汪新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痛大夫能给我开诊断书?”“痛,还到处乱跑?不是越跑越严重?”“我都说了,深圳那边有好大夫,人家祖传秘方,用上就能见效。要是有人问我,千万别提深圳的事,就说我去我老叔家了。”汪新嘱咐着父亲。
汪永革奇怪地问:“你出去看病,有啥不能说的?”汪新说:“人言可畏。”“我看你就是想出去溜达溜达。”“爸,我这腰疼是一方面。另外这些年来,我就没消停过,身体累,心更累,我也想出去散散心。”“这倒是句老实话。”
马燕这边倒没啥阻力,她提着行李箱从自己屋里走出来,看到马魁坐在桌前看着报纸,说道:“爸,这几天,就得靠您照顾马健了,我上完货立马往回赶。”马魁叮嘱说:“道上注意安全。”“您放心,我也不是头一回去。那半锅粥今天得喝完,要不该馊了。”“行了,快走吧!”
蒸汽机车停靠在站台上,马燕提着行李箱走了过来,她站住身朝周围望着。乘客匆匆忙忙,人群中不见汪新的身影。马燕正纳闷,人呢?哪儿去了?正在这时,马燕听到了汪新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车窗里汪新朝她挥着手。汪新戴着草帽,遮住了半张脸,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马燕笑了笑,提着行李箱登上火车,径直走到汪新跟前,问道:“你怎么不等我一会儿?”汪新警惕地说:“下面眼睛多。”“你这是警察病犯了。”“别乱说,来,把行李给我。”
汪新接过马燕的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等二人坐下身,汪新依然用草帽遮住脸。“连我都不让看了?”马燕不满地问。“等车跑远了再看。”汪新谨慎地说。“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别说话了。”
蒸汽机车缓缓启动,慢慢加速行驶,汪新和马燕默默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马燕说:“帽子摘了吧!”汪新说:“再等一会儿。”马燕一把拽掉他的草帽,汪新诧异地问:“你干什么?”马燕把草帽戴在自己头上,汪新望着她抱怨:“你也就能揉搓揉搓我。”“揉搓的就是你,不乐意?”“不敢不乐意。”“你同学那边,没问题吧?”“都说好了,等一到站,他来接咱们,然后请咱们吃饭。”“吃饭不重要,得谈买卖。”“我同学说了,不能让我白跑一趟,怎么也得让我这腰包鼓起来。”
两人畅想如何挣钱,聊得不亦乐乎。马燕问汪新带了多少钱。汪新让她小声点儿,车上不能问这事。马燕不以为然,说满耳朵轰隆隆的,别人听不见。汪新提醒她,这她就不懂了,做贼的都是顺风耳。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谁说的,我也是顺风耳!”汪新吓得一激灵,师傅马魁追来了。马燕结结巴巴地说:“爸……您……您怎么来了,真是太巧了。”“确实挺巧的,在哪儿都能碰上。”汪新跟着附和。
马魁冷冷地让汪新跟他走,汪新有些迟疑,不知师傅想干啥。马燕挺身而出,要跟汪新一起去。汪新摆摆手说,用不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师徒俩来到车厢连接处,马魁站住身,问:“腰不痛了?”汪新心虚地说:“本来挺痛的,现在好多了。”“去深圳干吗?不会是在那边找个神医吧?我这老腰杆子也痛,正好借你的光,治一治?”汪新闷着头不说话。马魁瞅着他:“哦,不想让我借你的光?”“师傅,我这假都请了,您就通融通融,让我去一趟吧!”
马魁严肃地告诉汪新,他都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这叫欺骗组织!是要被处分的。汪新沉默良久,让马魁别吓唬他,他就想多挣点钱。马魁纳闷地问:“挣钱干啥呀?”汪新说:“在你眼里就不穷了呗。”“我啥时候嫌弃你穷了?”
“不是你跟马燕说的嫌弃我穷吗?”马魁回避说:“你……钱这个东西,是你说挣就能挣到吗?”“我总得试试吧!”“找到挣钱路子,抬腿就跑了。等碰个灰头土脸以后,再回来接着干你的本行,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好事全成你的了!”
汪新还没明白师傅的深意,分辩说:“我可以边干边挣钱啊,不耽误。”马魁质问:“怎么不耽误?你光顾着挣钱去了,哪还有心思破案啊?你一直以来的理想不是做一名刑警,不是还让我瞧好了吗?你的理想被狗吃了?”“我也没说不干警察呀?”
马魁动了感情,说道:“当年在车上,我师傅被贼刺伤,浑身就跟血葫芦一样,眼看着快不行了,我抱着他,临走时,他就问我一句话,还想当警察吗?”
汪新神情凝重,看着师傅。马魁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你是个好苗子,能成为一个好警察。别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徒弟,就不行!你要干就踏踏实实干,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三心二意。干咱们这行不容易,有危险,又辛苦,还没时间陪家人,可你把案子破了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啊?老能耐了!”
汪新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马魁让汪新自己拿主意,是走是留自己看着办。
马魁说完就转身走了。汪新叫住马魁,问他当初是怎么回答师傅的。马魁说,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马魁说得正气凛然,汪新肃然起敬。
汪新内心被深深触动,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马燕身边,马燕关切地问:“我爸骂你了?”汪新摇摇头。“一脸挨骂的样儿,还嘴硬。没事,你要是铁了心想干,我爸也管不了你。”汪新笑了笑。“你可以跟深圳的那个同行一样,边干警察边做买卖,要是工作忙,我就多跑跑。”汪新沉默不语。马燕继续叨叨着:“不管干什么,都不会一帆风顺的,磕磕绊绊很正常。但是,只要咬紧牙关坚持住,等干成了,回头再看,那都不算事。”汪新应付地点点头说:“昨晚没睡好,我眯会儿。”他闭上了眼睛,琢磨着师傅说的那些话,想着最初的梦想,反复问自己,那份初心还在不在。
蒸汽机车缓缓停靠在宁岗车站,马魁下了车,他回头看看车厢门,不见汪新的身影,他的眼里是无尽的失望。车厢门关闭了,火车启动朝前驶去。马魁望着远去的列车,沉沉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朝马魁走过来,他眼前一亮,忙掩饰着,随即看着远处的铁轨。来人是汪新,他平静地说:“再不走,赶不上回去的车了。”马魁面沉似水地问:“急着回去写辞职报告?”“别打扰我,正措辞儿。”马魁笑了,汪新也呵呵笑着。师徒如父子,心气相通,安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