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你给我出来。”
“不,我不能违抗法则。”
“你——给——我——出——来——”他指了指阿拉,再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机器人不能违抗人类的命令。”
“法则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1]艾萨克·阿西莫夫《转圈圈》。
令。”阿拉歪了歪脑袋,“反之,机器人不必服从人类的命令。”
吉利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尖锐的金属,往腕上一划,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说的,”吉利挥了挥手腕,“机器人不能因为不作为而导致人类受到伤害是吧?”
“比起这个,被告发将造成更大的伤害。”阿拉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吉利,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在等着你。”
“那你呢,”吉利甩开手臂,任血液汩汩淌下,染红地面,“你为什么到B12区来,你不是也有要完成的事情吗?”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吉利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
“你不是说‘感觉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吗?”阿拉向自己的拇指发出一阵脉冲——
“你的感觉是对的。”
“轰”的一声,一团白雾从炉中升起,腾向四方。
白雾散开,炉中空无一物。和回收巢不一样,无机物一旦落入分解炉,就没得回头。
吉利呆呆地候了半晌,爬进炉中,瘫坐在地,炉腔**起嗡嗡的回响。不一会儿,有块金属搭上他的大腿,“轰”的一声,化作一团白烟。过一会儿,又有块金属倚上他的肩头,“轰”的一声,也化作一团白烟。就这样,一块又一块的金属,一团又一团的白烟,在他眼前升起又散去。吉利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哪怕此刻分解炉将他视为无机物,把他变成一堆分立的原子、一团随风即逝的白烟,应该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他倚着炉壁,合上双眼,任寒意夺走意识。
意识重归操控台,吉利发现自己躺在**,身侧是哔哔作响的监控器。他斜眼一瞥,腕上裹着一层透明的胶质,伤口已咬合。他掀开被单,光着脚踩上地板,撩开帘幕,往门口走,一路并没有人前来阻挠。
吉利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他穿过铺头,来到后院,抓起山坡上的工作服,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旋即爬满脸颊。
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就不会哀叹孤立的悲凉;没有领略过友情的美妙,就不会失去独处的勇气。吉利感觉自己的体内被塞入一块重金属,它正慢慢地往下沉,逐步逐步地压垮他的五脏六腑。
突然间,工作服中滑出一块晶体碎片,丁零落地。他捡起一看,笑容即刻攀上嘴角。他那位聪明的友人好像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似的,提前留下这个东西——LP型电子脑的碎片。
现在,阿拉既是不存在的,也是存在的。
吉利一鼓作气冲向回收巢,将目力所及之物都括入囊中。
首先,他依据手中的晶体碎片,还原LP型电子脑的控制系统;再以转换器的核心元件为动力,优化驱动器;接着以类塑胶聚合物制成蛋白状纤维,重塑传感器;然后,以近千摄氏度高温冶炼出硬度媲美金刚石的复合材料,打造成一个高一百三十厘米、四肢纤长、脑袋浑圆、体格相当于十岁人类小孩的机器人本体。
春去秋来,吉利窝在后院,潜心于创作。他一边摆弄,一边自言自语:“小一点……小一点就可以换我来保护你了。”
最后,吉利将那块来自阿拉电子脑的晶体碎片嵌入新本体的控制系统,再给他套上那件卡其色的工作服,原先从短袖长裤变成坎肩短裤的工作服,此刻竟成了长袖拖尾裤。吉利弯下腰,给对方的裤脚卷个褶子,继而按下启动键,里头传出呜呜的回旋声,吉利的心跳随之漏了几拍。
一双绿豆眼被点亮,发出淡淡的荧光。
“你好,阿拉。”吉利说。
“你好,吉利。”对方的声音像闷在水里,瓮声瓮气的,分外可爱。
“嘿,”吉利抚摸着那颗金属小脑袋,“感觉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你的感觉是对的。”
久别重逢的友人相拥在一起,一方发出呜呜的哭声,另一方发出咝咝的电音,频率迥异,但都是代表喜悦的声波。自此,两人重拾相守的缘分,而且除去身份特殊的软肋,日子过得更踏实了。阿拉终于能随着吉利不分白天黑夜地游**于任何地方,再无忌讳。
二手市场时常闪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旁伴着一个矮小的机器人,两人都穿着卡其色的工作服,没有一句对话,脸上挂着安逸的神情。不少工厂纷纷找上门,争取阿拉的使用权,吉利只有一句话: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直到有一天,B12-07铺头来了一个女孩。她头顶黑短发,脚踩黑皮靴,手里摆弄着电子魔方,目光锁定着阿拉,不消说,她被这个可爱的家伙给迷住了。于是吉利就把阿拉让给她,以她手里的魔方做交换。不过,吉利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好朋友,因为后来他和那个女孩结婚了,并终生与其共享一个好朋友。
那个女孩就是宝珠的奶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