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一阵惊叫声传来,老山睁开眼,发现贝儿不见了,此时,尖叫声变成哀号、怒吼。他起身、下床,循声来到右侧的房间,只见贝儿坐在床榻上,怀里抱着雪芙,像失去幼崽的猛兽般,涕泗横流、仰天长啸。老山站在一侧,不敢妄动,他从未见过贝儿这番模样,拿不准主意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闻声而来的人,也不敢向前,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生怕那只猛兽会突地失控冲过来咬人。
“嘿,守什么呢?”
贝儿回过头,调直站姿,“没什么。”
“贝儿,你打猎为什么不叫上我?”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罢了。”
“散步?”老山指了指她背上的弓箭,“散步带着这些做什么?”
“防身。”
老山知道贝儿并没有说实话。他也知道,假如贝儿有意遮掩,谁都不可能从她嘴里挖出真相。况且,当初隐瞒雪芙的事情已折损他的信誉,所以他不敢,也不便多问。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贝儿守的究竟是什么。
这片树丛中不仅潜藏着许多野物,还生长着各种野草,除了猎手,另一些人也时常光顾此地。
数日后,人们在树丛中发现一具尸体,血肉模糊,体腔大开,内脏已被啃食殆尽。纵使如此,人们还是依据残存的样貌,以及那顶厚厚的猫皮帽,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众人一致判定死因是遭受饿狼的袭击,因为老山悄悄掩盖了某样东西——尸体后颈处的一块木疙瘩。那块木疙瘩有半个指头般大小,深深地陷进皮肉里,末端连着一块尖锐的金属,是一截箭的残肢。
老山走到贝儿跟前,丢下那截残箭。
“是你干的吧?”
贝儿低着头,不置可否。
“你以为是族医害死雪芙的吗?”
贝儿摇了摇头,“真正害死她的,是那个让她怀上孩子的人。”
“当初我就主张要严惩丘红那个小子……”老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杀了族医?”
“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情。”
“什么事情?”
“她剖开了雪芙肚子。”
“她是为了救孩子才那么做的,雪芙当时已经断气了。”
“倘若如你们所说,她在剖腹之前就已经断气,到了后半夜,她的身体应该是凉的吧?可事实却不是这样,而且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火,怎么解释她身上的余温?结论只有一个,我到场的时候,她才死去不久。”
“贝儿……”
“你们为什么要活生生地剖开她的肚子?就因为她出身卑微、没名没分,所以比不上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凭什么由你们来断定谁重要、谁不重要?”
“贝儿,你误会我了,我根本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肚子还被剖开了,而我就躺在隔壁,什么都不知道。”贝儿抬起头,盯着老山,“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拜你们所赐。”
贝儿带着女儿和雪芙的儿子搬进右侧的房间,老山则独自一人留在原来的住处。每天晚上,他还是会守着火光,企盼着贝儿,尽管他知道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了。
寒来暑往,神舟国迎来第十一次火祭,孩子们恰满五岁。
贝儿决定在祭祀上为他们举行命名礼。那天,贝儿备上了她的弓箭和猎手三件套,就是老山当年送给她的,用红狐皮制成的马甲、箭套和护手。
“贝儿,我们是去火祭,不是打猎。”
“我知道。”
“那你带着装备做什么?”
“防身。”
老山知道贝儿又撒谎了,却没有追问到底,他隐隐地察觉,自己并不想知道真相,也承受不起真相。
三大族群的领军人物齐聚在百鸣火山的山脚下。中间是老山、贝儿和两个孩子,两侧分别是东族的蓝波和西族的长老们,老山特地将丘红隔得远远的。换作从前,雪芙公开真相的那一天,他大可斩了丘红那个莽汉,但事情已过了这么多年,雪芙也已离开人世,重究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烦忧、扰乱秩序罢了。不过,他不清楚贝儿的想法是否和他一致。
蓝波一声令下,人群之中便蹿出一只白尾猕猴,两手各提着一只箱子,不消说,箱子里自然装满红斑巨蜥的牙齿和蓝焱天堂鸟的羽毛。他拖着步伐,悠然自得地走着,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继而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人群之中。
“快走啊,”蓝波吼道,“臭猴子!”
顷刻间,贝儿拈起弓搭上箭,昂首下腰,朝空中放了一箭。那支箭扶摇直上,消失在云霄之中,旋即从中蹿出,飞向火山口。白尾猕猴见状便放下箱子,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叫声,一边打开箱子,将祭品统统倒出来。红斑巨蜥的牙齿掉落在地,混在沙石之中,蓝焱天堂鸟的羽毛随风而去,飘向四面八方。
“臭猴子,”蓝波气得直跺脚,“你在做什么!”
天边飞来一群蓝焱天堂鸟,冲着人群喷射火焰,场面登时一片混乱。混乱退去,老山才发现贝儿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在山路上捕获他们的身影,三人正朝火山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