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
“首先,群体偏离值百分之六十以上,这样实验曝光的概率就比较低;其次,社会贡献值百分之三十以下……”
“社会贡献值?”明美打断他的叙述,“我才刚成年,还没有开始工作,怎么可能对社会有所贡献?”
“不是这方面的贡献。”茂然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你不向其他人提供帮助,也不分享自己的所有物……”
“不帮助、不分享就不配讲人权了?”
“不关人权的事。当你帮助其他人的时候,身上的粒子就会和对方身上的粒子产生置换,从而增强自身在宇宙中的附着力。这才是‘社会贡献值’的真正价值。”
“据我了解,你也是一个‘群体偏离值’不低、‘社会贡献值’不高的人吧,那岂不是也有可能会被未来的未来的人拿来做实验?”
“还有第三个原因,”茂然迟疑片刻,“年满十八但永远都不会大于十八的健康活体。”
“永远十八岁?”明美笑道,“这可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啊。”
茂然皱着眉头,不予回应。明美这才体悟出话中的引申之意,仿若衔了一颗内核蛀掉的李子,嚼着嚼着苦味才从中慢慢透出。
“你是说,我会在十九岁来临之前死去?”
茂然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学会说谎这个技能,以减少真相对明美造成的伤害,但是缓冲机制失调的他,只能默默地移开视线。
“我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说。”
“你可以救我啊,像上次那样。”
“性质不同。如果观测者干涉观测对象的生死,就会和对方产生不可逆反的粒子置换,身份将从观测者转化为参与者,原来的历史路径也将会被抹除。”
“什么意思!”
“我会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明美心想,这个男孩不是喜欢她吗,不也总是一个人吗,回不去又有什么大不了。她问:
“非得回去吗?”
茂然确实喜欢眼前的女孩,但还不至于为此抛却自己的世界,毕竟那里承载了他为人二十三年的所有历史。他说:“我要回去完成我的毕业论文。”
10。
茂然消失了,自从那个雨夜之后。
明美最初是心怀怨恨的。怨命运如此不公,亦恨对方这般自私。可转念一想,要求对方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实际上也是一种自私的行为。然而,他并没有拯救她的义务,她也没有责难他的资格。
调整好状态,明美在书店找到一份散工。平日里整理货架,装点展台,拂去书上的灰尘,工作上与同事协调有序,虽然私底下并无往来。有时候,店长会把消费区卖剩的面包送给她当作隔天的早餐,她则把这些流水线产物拿去投喂公共绿地的流浪猫,再购买新鲜食材回家准备餐点。她要认真对待每一餐,在得知未来时日并不多的前提下。
今天,店长塞给她的是一圈粘着杏仁薄片的肉桂卷,看上去像一抹淡黄色的螺旋状星云。明美拎着裹挟星云的纸袋,站在公共绿地的对街,等待着绿灯。这时候,她瞧见斑马线的终端凸起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明美定睛一看,是一只猫,而且是那只黑白相间的瘦猫。
它奄奄一息地躺着,尾巴微弹了两下,似乎亟待救援。没有一丝疑虑,她便暗下决心:绿灯一亮就去救它。口袋里传来短促的振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不要去救那只猫。”
明美凝视着那只猫。它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被拯救,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被无视。救,她将走向终结,不救,她将得以存活。不过,后者多了一项附加效应——茂然的人生将会被抹除。
可是,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是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底线。倘若为了一己之利而僭越底线,随着短暂的庆幸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的煎熬,立身处世将如同行尸走肉。且不说茂然能否接受这样的她,明美自己都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与其这般,不如就此别过,彼此心中尚能留存些许美好的遐想。她决定做一个善良的人,哪怕是带有目的性的伪善,甚至将耗尽自己余生的成本。
或许,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
耳畔传来致密的提醒电音——绿灯来了。
明美睁开双眼,径直迈向前方。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横亘于明美跟前。一、二、三、四……前方发出尖锐的刹车声,伴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可是承载这些噪音的声波仿若失去介质般,怎么也传不到她耳里。此刻她脑海中充斥着一种类似枯叶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兴许这便是两个人身上的粒子相互作用而发出的声响。她问:“你的毕业论文怎么办?”
茂然深知明美是一个自私的人,正如明美熟谙他亦是一个自私的人那般。一个自私的人愿意为另一个自私的人舍弃自我,这难道不算爱吗?然而真正的爱,无论在过去、现在,抑或未来,都是极其罕见且可贵的,好比世界上的另一个你,错过便不再有了。他说:
“让它见鬼去吧。”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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