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崔毓已朝服齐整地跟在贺公公身后,走进御书房。
顺安帝端坐案后,示意他免礼,“刑部预先呈上来的折子朕看了,语焉不详。你执掌刑部数年,鲜见你如此拿不定主意,究竟所为何事?”
崔毓拱手不卑不亢道:“皇上,臣有些话想私下禀奏。”
顺安帝又气又好笑。“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屋内除了贺公公没别的外人,换作其他臣子,多少通点人情世故,不是眼神暗示就是言辞委婉,唯有崔毓,当着别人的面就直言不讳,自己还坦然得很。
话虽如此说,顺安帝还是摆手示意贺公公退下。
贺公公不愧是宫中的老人,白面似的脸上还是一团和气,弓着身小步后退。
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随即崔毓呈上两本账册与一封奏折,在顺安帝诧异的目光中屈膝跪地,道:
“臣所禀之事牵连甚广,望皇上恕臣此前未察之过,容臣告病数日,下扬州暗访真相。”
能让崔大人如此郑重其事的案子不多见。顺安帝展开他呈上的奏折,刚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半,陡然一掌重重拍上桌案。
“哐”!笔砚杯碟劈里啪啦一阵惊颤,顺安帝怒声道:
“一群蠢货!买官卖官,走私军械,这是要造反了吗?!”
官员私下钱权往来、办差时层层搜刮油水,这些事放在哪朝哪代都不稀奇,顺安帝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再者他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倘若过于严苛,保不齐先坐不稳的是自己的龙椅,因此官员汲汲营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奏折中所述行径着实猖狂出格,容不得他不动怒。
——朝中权贵贿赂吏部,由钱庄经手的财物往来数目惊人,而这想必还不是唯一的渠道。
更遑论其中还涉及军械走私之嫌。
顺安帝咬牙切齿念奏折上字句:“‘往年剿匪,曾清查出官方营造的兵器,不下三起’——崔毓,此等要事,你当初为何不奏?!”
皇帝雷霆震怒,不分青红皂白德压顶而来,崔毓保持跪地未起,不卑不亢道:
“微臣对军械并不精通,当初清剿山匪后心存疑虑,曾向之前的尚书大人请教,最终不了了之。微臣当年仅是刑部侍郎,对大人的决议不便多嘴。”
顺安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粗气,略微平息沸腾的怒火,抓起奏折下的账册。
寂静的书房中纸页哗啦啦作响,崔毓仿佛料到顺安帝的心思,不徐不疾地主动开口。
“钱庄惯用密文记账,刑部已连夜译出大半。其中记录语焉不详,但对照过去数年吏部推举官员、以及扬州运输军械北上的时间,账上金钱往来的记录与之大多重合,因此臣斗胆猜测,钱庄乃是走私交易的据点——之一。”
至于背后是谁主导,不言自明。
还有谁能左右吏部,沟通扬州与永平?还有谁敢在朝中只手遮天,在皇帝鼻子底下对军务政务暗度陈仓?
怒火烧得太旺,顺安帝反而冷静下来,捏着崔毓的奏折沉吟半晌,忽然幽幽道:
“之前刑部跟死了似的,怎么一夜之间,突然查出这么多线索?这两本账册又是如何得来?”
皇帝的注视重压在身,崔毓仍似不觉,用与平时无二的平淡语气陈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