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轻晃,谢执往下沉了数寸,“沙场无眼。”
疤痕没入水面,被下人撒的花瓣遮挡。
“两年前陛下颁布靖戎令,收回四境兵符,固然……固然令人寒心,但我盼着……我以为,至少能趁谢家回京复命再见你。”
宁轩樾喉头如有硬块哽住,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没想到……”
水汽氤迷蒙了谢执的神情,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想到浑勒来犯,你我缘悭一面,谢家还成了不满靖戎令、借机举兵谋逆的反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我——”
我不信谢家任由浑勒入侵,不信谢家意图谋逆,更不愿信你死于北疆……可我不信,又有何用?
当年谢家交还兵符,不久浑勒进犯,朝野皆称,镇北将军谢岱无军令却调动戍北士卒,继而佯装战败,边打边退。
关外四郡迅速失守,谢岱率军退居雁门关,谁知他低估浑勒军力,加之先前戍北军连战皆溃,更助长鞑子气焰。谢岱及其叛军弄巧成拙,竟被围困于雁门关,死伤惨重。
战报传至朝廷,太后族兄陈翦亲率大军驰援,击退浑勒,陈翦也因此拜武威公、骠骑将军,愈发权倾朝野。
北境失守、抗靖戎令私自兴兵,轻则渎职,重则谋逆。然而援军抵达雁门关时,谢家近皆命丧沙场,罪名兜来转去,竟无生魂可接。
可眼下……
谢执就在面前。
宁轩樾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最终只是轻声道:“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水声“哗”地轻响,谢执换了个姿势,侧目看他良久,冷不丁道:“雁门关被围困数月,夜里难得安寝,我有时会想到你。”
“你会想……”
“宁璟珵,你和九年前不一样了。”
宁轩樾措手不及,“是吗?”
隔着稀薄的蒸汽,谢执目光如有实质,若即若离地凝在他脸上。
宁轩樾苦笑,“毕竟九年……等等,你说什么?雁门关被围困数月?!
“你可知传回朝廷的战报是怎么说的?谢家佯装溃败,弃塞北四郡,本想占据雁门关南下,谁料大败亏输!”
宁轩樾一字一顿,几乎无须回忆便复述出那封战报。
闻言,谢执扯了扯嘴角,嘲道:“靖戎令推行,将士不满,皇上作为安抚刚犒劳一批军需,碰巧又逢浑勒进犯——的确,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起兵的好机会。”
水汽凝于眼睫,结成珠,随他抬眼动作落入狭长眼尾,洇成比水汽更稀薄的淡漠笑意。
泡了好一阵,也没见他脸上捂出几分红晕,唯有一双眼睛灼灼盯住宁轩樾,带着某种微妙的审视与讥讽。
“战报……呵。”
他收回目光,靠向浴桶边沿,脑海中浮现出半月前收到的密信:顺安七年间,端王曾协助兵部购置军械,其中大半,正是送往北疆。
当年秋,浑勒举族入侵,鸦杀军上阵迎敌,军械竟粗劣至一击即断!
可方才宁轩樾的震惊不似作伪,究竟是他演技惊人,还是真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