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七年之后,这套承载我七年欢声笑语、酸甜苦辣的房子,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早已变成了一个强行接受整容后的老妇,所有的苍老和沟壑都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虽然,我一直力图无论在怎么样的生活中都要过出自己的优雅,饭要香的,被要棉的,梦要甜的,可是,我如何回避得了它外观的破旧、肮脏,内居的狭小、拥挤,还有那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地板,因漏水而起层掉灰的墙壁……因为这些,七年来,羞于在家里请客。因为这些,不得不忍受每日在夫君的鼾声中敲打文字,还有那么多心爱的书籍,也只能堆放在半室一隅,任灰尘蒙积……
是的,七年前我在这房间里种下的花,早已枯萎死绝。七年之后,对新房子的渴望,却像遍野的小草,疯长在心灵的每个角落。
天知道,我多么渴望拥有一套宽敞明亮的居室。我会用勤劳和智慧将它装扮得大方雅致。择一间作自己的书房,亲手放置电脑、书籍、盆景、壁画……走进去,便走进了宁静的港湾,精神的巢穴,生命的禅床。我还希望拥有一个大大的阳台,一年四季,鲜花盛开,不出家门,便能阅尽人间美景。更有,清闲的时候,可以约上亲朋好友,偌大的厨房客厅容我青梅煮酒,施展厨艺……
虽然,几年的等候之中,房价早已飚升到了不能承受之重,可是我并不畏惧,父亲已近退休,却仍在为还房债努力。只要我们能快乐地活着,提前支取一点明天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然而,望眼欲穿盼来单位要拆除旧楼建新房的消息——梦想的风筝刚刚放飞,却因为某些人不齐心,一头栽倒在地。
真的好失落!委屈的泪水一次一次在梦里翻飞。可是,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幽怨地放纵着对这套房子的厌恶,用慵懒来还击它,然而,这终究不是我想过的生活。灰尘蒙积着家具,也黯淡着我的心灵。于是,我决定搬回娘家,暂时与哥哥住在一起。
可是,就在我已经大包小包整理好衣物,只待一个晴天吉日,痛痛快快搬离这里的时候,竟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儿,悄悄停留在我家的窗台上。
是的,一只鸟儿,辛勤,固执,不厌其烦地来回叼含,将它的草木之家,安置在我家那摇摇欲坠的雨棚之下。
那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啊,一阵狂风,一场大雨就有可能随时摧毁它辛辛苦苦搭建的一切。望着在我眼前扑腾着翅膀痴心不改的小鸟,想起自己七年之前的样子,不由得眼眶潮湿……
想想,在我的身边,不是还有那么多人都住在这里?更有,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远远不如。与其挤在哥哥的房子里,急不可耐地在钢管水泥的森林中寻找或许并不中意的新房,为什么不暂时安心固守这河边的陋室,继续将粗糙的生活过出属于自己的惬意?
我知,在我的内心,从来没有放弃过所有的梦想,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必会换来明天的美满和幸福——总有一天,新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毕竟,我缺的是房子,而不是“家”啊!
是的,我决定不走了。伴着小鸟一起。
那片春风**漾的麦苗
1970年,十八岁的她,在生产队里当妇女队长。
她只读了两三年书,生得粗壮,黑皮,大脚大手,像男孩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有一天,离家乡很远的云母矿业到她们村招工。她当村支书的哥哥,二话没说推荐了她。
她一跳三丈高,不去,不去!我就喜欢种田。
哥哥扬起巴掌要打她。没办法,她被哥哥强架着送到了离家几十公里外的云母矿上。
可是,哥哥前脚刚到屋,她后脚就跟着搭车回来了。这一次,哥哥也没心软,挥起扁担将她打出了门,并且要亲自骑自行车送她去。
车行至蒙蒙山的长坡,下坡时突然刹车失灵,哥哥吓得一个劲喊她跳车,她却死活不跳,结果二人都滚到了沟里,幸好没有伤筋动骨。惊魂未定的时候,哥哥问她:你不怕死吗?
她扭过头不理他:死了更好,反正有伴。
这一次,倔犟的她在云母矿一住三个月不回家。那个年代,音讯全无,她的老娘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天天在家里又哭又骂。有一次,神情恍忽的竟然把双手伸进了滚烫的粥盆。她的哥哥心慌了,连忙把老娘送上了去往矿上的班车。
那一天,一群姑娘正在矿上做工,她不经意间一抬头,竟然看见了一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她大喊一声:我的妈来了,便撒腿开跑。她和老娘在田间抱头痛哭,一群想家的姑娘也陪着又哭又笑。
矿上破天荒地留下她母亲住了一个星期,天天要她母亲给大家讲忆苦思甜。这一回,她的思家之苦止住了,从此便迅速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
她干活麻利,却嘴不停空,经常边干活儿边跟工友讲笑话。她可是出身幽默世家,肚子里有一堆永不重复的笑话。
可是,笑声不断的车间惹恼了主管,主管批评她,她不服气,说做工枯燥,只要不影响工作,为什么就不能笑。最后,一层一层地上报上去,连主管云母矿的工业局长都知道了,云母矿有个不安分、大大咧咧、爱顶嘴的丫头。那时,局长刚好要选个人跟他一起下乡驻点,便点名要了她,说: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
不多久,她的驻点村各项工作便慢慢地开始红起来了,只要是她带队,各项工作总是走在最前面,就连修水库,也挣得第一名。工业局长对她态度大为转变,原来这个丫头还真有点能耐。
1971年的春天,县委书记到她所在的驻点村检查工作,远远的,检查组看到,田畈里有一大片与众不同的麦苗。碧绿的麦田迎风**漾,远远望着,像一块会跳舞的绿色地毯,那么茁壮,那么活泼,那么招摇!
那是谁种的麦苗,怎么长得这么好?!
答案迅速报告上来:那是某某丫头种的,她是工业局的驻点干部,是云母矿上的职工。一起报上来的,还有村里流传的关于她的许许多多不怕苦不怕累的故事。
县委书记被感动了,点名要见见这个丫头。
一声令下,剪着包菜头晒得黑麻麻卷着裤角的她,被带到了县委书记面前。
书记没有抬头,只问了她一声:去乡镇搞工作,你怕吗?
她大着嗓门说:只要是干工作,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一个只读了三年书的农村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
她被派往离家最远的乡镇九资河,从一个普通的干事当到了区党委副书记,最后,调往县城从事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直至退休。
她是我的二姑姑,是我一直以来最崇拜的人。不说她传奇式的人生起步,单是她在计生战线“铁娘子”的名声,便值得我一生去学习。
常常,我会因为她而充满自信。常常,我会一个人幻想当年那片麦苗在春风中跳舞的景象。我一直相信,学历代表不了能力,过去代表不了现在和将来,不管你身处何处,只要你用心了努力了,你种下的麦苗一定会与众不同,人生的别样天地或许便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