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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再生缘003(第2页)

远离且莫悲,远归亦勿喜。暂离复见偶然尔。世事纷纷那免此。劝君勿堕迷云里。不见天关与织女。隔以银河一万八千里。脉脉相看不得语。

又同书同卷所载望夫冈七古结语云:

谁能无事轻离别,倦倚孤篷亦嬾看。

则周生与楚生之情感,已可推见。然于服膺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之说者,固亦无可如何,而安之若命矣。

至于端生之壻范某,假定即是范璨之子,虽为贵公子,然家境清寒,亦等于一穷书生,与许周生不同,当无广畜姬妾之能力,端生一生中谅亦无楚生此种环境及不快之情感。假使范某而为周生所为者,则端生亦将表现其本来面目,如孟丽君也。观再生缘第壹伍卷第伍捌回云:

忠孝王(指皇甫少华。)背靠床栏笑几声。

咳!果然如此,也是孟府的家风了。

岳母大人手段凶,自然他,所生之女亦相同。丽君若是同其母,少华也,只好低头效岳翁。惧内名儿逃不去,能得个,重偕伉俪靠天公。

可为例证。然则端生之意,不仅欲己身如孟丽君,亦欲其母汪氏如韩氏。竟使陈句山之家风,复如孟府之以惧内着闻。此为端生大胆之笔,而楚生掩耳所不敢闻者。合两种性格绝殊之女作家,完成一书,取相比较,既可观,抑可笑矣。

依据甚不完全之材料,考证陈端生之事迹及著作,并略论梁德绳之有关于再生缘诸点既竟,请述寅恪读此书之别感如下。

有清一代,乾隆朝最称承平之世。然陈端生以绝代才华之女子,竟憔悴忧伤而死,身名湮没,百余年后,其事迹几不可考见。江都汪中者,有清中叶极负盛名之文士,而又与端生生值同时者也,(汪中生于乾隆九年,卒于乾隆五十九年。)作吊马守真文,以寓自伤之意,谓「荣期二乐,幸而为男」。(见述学别录。)今观端生之遭遇,容甫之言其在当日,信有征矣。然寅恪所感者,则为端生于再生缘第壹柒卷第陆伍回中,「岂是蚤为今日谶」一语。二十余年前,九一八事变起,寅恪时寓燕郊清华园,曾和陶然亭壁间清光绪时女子所题咏丁香花绝句云:

故国遥山入梦清,江关客感到江亭。(沈乙厂先生海日楼集陶然亭诗云:「江亭不关江,偏感江关客。」)不须更写丁香句,转怕流莺隔世听。

钟阜徒闻蒋骨青,(蒋子文「骨青」事出干宝搜神记。今通行本干书「青」字多误写,不足据也。)也无人对泣新亭。南朝旧史皆平话,说与赵家庄里听。

诗成数年后,果有芦沟桥之变。流转西南,致丧两目,此数年间,亦颇作诗,以志一时之感触。兹录三首于下:

蒙自南湖作

景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桥头鬓影还明灭,楼外笙歌杂醉酲。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寅恪案,十六年前作此诗,句中竟有端生之名,「岂是蚤为今日谶」耶?噫!)黄河难塞黄金尽,日暮人间几万程。

昆明翠湖书所见

照影桥边驻小车,新妆依约想京华。短围貂褶称腰细,密卷螺云映额斜。赤县尘昏人换世,翠湖春好燕移家。昆明残劫灰飞尽,聊与胡僧话落花。

咏成都华西坝

浅草方场广陌通,小渠高柳思无穷。雷车乍过浮香雾,电笑微闻送远风。酒醉不妨胡舞乱,花羞翻讶汉妆红。谁知万国同欢地,却在山河破碎中。

自是求医万里,乞食多门。务观赵庄之语,竟「为今日谶」矣。求医英伦时作二诗,录之于下:

乙酉冬夜卧病英伦医院,听人读熊式一君着英文小说名「天桥」者,中述光绪戊戌李提摩太上书事。忆壬寅春随先兄师曾等东游日本,遇李教士于上海。教士作华语曰:「君等世家子弟,能东游,甚善。」故诗中及之,非敢以乌衣故事自况也。

沈沈夜漏绝尘哗,听读佉卢百感加。故国华胥犹记梦,旧时王谢早无家。文章瀛海娱衰病,消息神州竞鼓笳。万里乾坤迷去住,词人终古泣天涯。

丙戌春以治目疾无效,将离伦敦返国,暂居江宁,感赋。

金粉南朝是旧游,徐妃半面足风流。苍天已死三千岁,青骨成神二十秋。去国欲枯双目泪,浮家虚说五湖舟。英伦灯火高楼夜,伤别伤春更白头。

又所至感者,则衰病流离,撰文授学,身虽同于赵庄负鼓之盲翁,事则等于广州弹弦之瞽女。荣启期之乐未解其何乐,汪容甫之幸亦不知其何幸也。偶听读再生缘,深感陈端生之身世,因草此文,并赋两诗,附于篇末,后之览者傥亦有感于斯欤?

癸巳秋夜,听读清乾隆时钱唐才女陈端生所着再生缘第壹柒卷第陆伍回中「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徧相传。髫年戏笔殊堪笑,反胜那,沦落文章不值钱」之语,及陈文述西泠闺咏第壹伍卷绘影阁咏家诗「从古才人易沦谪,悔教夫壻觅封侯」之句,感赋二律。

地变天荒总未知,独听凤纸写相思。高楼秋夜灯前泪,异代春闺梦里词。绝世才华偏命薄,戍边离恨更归迟。文章我自甘沦落,不觅封侯但觅诗。

一卷悲吟墨尚新,当时恩怨久成尘。上清自昔伤沦谪,下里何人喻苦辛。彤管声名终寂寂,青丘金鼓又振振。(再生缘间敍争战事。)论诗我亦弹词体,(寅恪昔年撰王观堂先生挽词,述清代光宣以来事,论者比之于七字唱也。)怅望千秋泪湿巾。

论再生缘校补记

寅恪初疑陈云贞即陈端生,后来知其不然者,虽无积极之确据,但具强有力之反证。因陈文述嘉庆初年在北京题赠陈长生四律,其于端生、庆生、长生姐妹三人之身世遭遇,皆能详悉言之,真所谓「如数家珍」。至道光时作西泠闺咏咏陈端生诗,虽诗序中谓「壻遇赦归,未至家,而死」,今据长生绘声阁续稿「哭春田大姐」七律二首之二「可堪宝镜重圆日,已是瑶钗欲折时」一联,则云伯所言,由于传闻稍误,自应订正。但此点所关甚小,不足为意。唯云伯止言范菼「以科场事,为人牵累谪戍」,而绝口不提及云贞寄外之书及诗以作材料,可知其始终不承认云贞与端生为一人也。

夫一百五十余年前同时同族之人,既坚决不认云贞、端生为一人,而今日反欲效方密之之「合二而一」,亦太奇矣!况焦循「云贞行」谓其夫乃一「郎本武健儿」及「一发毙双狼」之武人,与端生再生缘中自述其夫之语,如「更欣夫壻是儒冠。挑灯伴读茶声沸,刻烛催诗笑语联」者,全无相似之处。至于里堂之「云贞行」及云伯之「云贞曲」中俱有「郎戍伊犂城,妾住仙游县」之句,盖由二人同用一材料,自然符会,不必出于抄袭。兹举最近之例言之。抗日战争之际,陈垣先生留居京师,主讲辅仁大学。寅恪则旅寄昆明,任教西南联合大学。各撰论文,考杨妃入道年月。是时烽火连天,互不通问,然其结论则不谋而合,实以同用一材料,应有同一之结论,吾两人俱无抄袭之嫌疑也。若夫云贞寄外书及诗,颇与再生缘类似,论者遂取此为「合二而一」之证。殊不知同一时代之作品,受环境影响,其格调本易相近。且再生缘一书,当日已甚流行,好事之人故作狡狯,伪造新骨董,自极可能。至莲姐之诗,尤为伪中之伪。盖无聊文士,更欲使红娘、春香、袭人、晴雯之流,变作郑康成之诗婢,钱受之之柳如是,许公实之王修微,茅止生之杨宛叔,薛文起之香菱,以达其最高享受之理想。此真所谓游戏文章,断不可视为史鉴实录也。

又沈敦三垚落帆楼文集玖外集叁简札摭存中「与许海樵旦复」三十二通之十三云:

今春将甲午年积负一清,私心窃自喜,以为今后可归见江东故人。不意山妻复有纳妾之举,致再积百余金之债。此事孟浪已极,接信之后,不胜大骇。垚之亲戚目不覩史策,不知人情物理,以**子不归拟垚,既视垚太浅,欲以区区村婢縻垚,而不知縻之适所以缓之。

同书卷首附汪刚木曰桢「沈子惇着述总录」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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