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兴道:“我们早就来了。我师父叫我先把马藏起,不令现形,以免日后由马身上生出事来。昨日盗党中添了好些人,山中地理颇熟,这五匹大马如何能隐得住?我又忙着和黑哥哥去凑热闹,急得心慌,偏巧颜师叔那匹白马性烈,一下把缰索挣断,满山乱窜。等我追上,马因早来吃过我的苦头,一害怕,竟往谷底窜去。我以为好几丈的高崖,马非受伤不可,下去一看,不但是好好的,并且还是绝妙藏处,知道盗党主要人等聚集鸡鸣岗破庙里面,他们算准时候,不到近午不会出来,天亮不久,地势隐僻,忙把马系在林内。费了好些事,找到一个斜坡,把四马一齐牵下,系在一处。林内水草俱全,马也被我制服,不再犯性。我乘机到前途查探了一回,正赶上盗党分好几段沿途堵截行人,假说奉了官家之命来此办案,搜索犯人,勒令他们改道。不久你便骑马来探。你恨盗党欺人大甚,想射他一箭。我知那用马鞭想顺手打你没打中的,是个笨贼,并不怎样,前边两个却是厉害,凭你决打不过。盗党因想一名活口不留,从关前就下了埋伏,等你们一过,便一步一步远远包围,尾随下来,等进了北天关山口险地,埋伏一齐发动,前后夹攻。”
“那山口长有六七里,路虽宽大,两边俱是人不能上的悬崖陡壁。当中有一山坡,地名鸡鸣岗,形势更险。附近有一绝壑,深不见底,打算把人杀死,扔了下去灭迹。他们早知你们人数,认作釜底游鱼,一点未放心上。此时惹他,岂非自找苦吃?我伏在坡上见你放箭,来不及拦阻,随手抓了一点泥土,想将你箭打落。不料泥中人也在那里,没见他用什东西,只把手指往下一甩,一个虚斫之势,隔好几丈远的袖箭便即坠落草里,真叫人佩服已极。他和我说:事情还有一会发作,盗党中为首之人赵连城,已与本山九龙沟一个匿迹多年的大盗两面神魔伊商勾结。这厮与谭镇南有仇,肯出死力。赵连城只觉你们都到了白茅镇,那第二批四名盗党没来送信,人也未到,心中方自奇怪,还不晓得他们已死,定心定意等你们前去入网,所以我们踪迹越隐秘越好。盗党常时骑马往来,藏马之处相隔大路颇近,怕他们听见马嘶,命我速回,给马塞上口,免它嘶叫,等过一个半时辰,再赶往鸡鸣岗,足赶得上这场热闹。”
“我回到藏马之处,心想时候尚早,给它吃个饱,刚喂完,那匹白马见我给别的马嘴内塞东西,笼头套,昂头便叫。我过去给他一掌,二次性发,又把缰索扯断,逃出林外,刚把他追回套好,你就来了。鸡鸣岗离山口还有五里多路,一进山口,盗党必要派人把口堵上,以防有人逃脱。我看你最好不随大队行走,乘他们进山口以前将马送去,交别人骑着,或是藏过一边,然后和我尾随在他们身后。等人过去,盗党出来断路时,再上前相机行事,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算计一个。至于前面,我们已有能人在彼等候,显不出我们,也插不下手去。等我两个破了他山口埋伏再往前杀,与大家会合,岂不有趣得多?”
周平一想,主意倒好,今日局势,仇敌势盛得多,假使没有外人相助,凭原来同行诸人,非败不可。再看敌人设伏如此周密,那带红货的人任多机警腿快也难走脱,此时已将深入虎穴,有己不多无己不少,照此行事有益无损,童兴本领已然目观,至不济也可给逃走的人开条退路,不过总得通知玉麟一声。遥望前面,大队轿马正走得颇缓,相隔山口仅只半里左右,走上坡,玉麟在马背上不时回望,意似要等回报,忙要赶去。童兴拦道:“我想起来了,盗党既在口内埋伏,难保不来口外窥探,他们都认得你,你还是不要去吧。此地可以看进山口里去,由下往上却看不见。我人小,路比你熟,盗党等藏伏窥探之处多半知道,瞒不了我。去时不敢说,回来总可绕避,不让他看见。如要和钟兄说明,我代你去好了,好在单走快得多。如真要你同行,只说得出道理,我再放马回来接你也来得及。”周平应了。童兴问明马系何处,看了看前面形势,立即飞驰而下,晃眼到地,由崖脚僻处将马牵出,飞身骑上,往前驰去。
周平见他不走正路,径由乱山凹里穿行绕越,时隐时现,路似熟极,人轻马快,骑得又好,伏身马背之上,远望直似一匹溜了缰的空马,本来相隔不远,晃眼之间,便在大队前面出现。行处林木颇多,轿马忽被遮住。等二次见马,似已换人乘骑,童兴不知何往。暗忖自己从小就在江湖上跑也不少年了,能人尽有遇得,似童兴和黑衣摩勒这小年纪却有这大本领聪明的,真头一次遇到,连听也未听说过。呆了一会,方自寻思,忽听身侧低唤道:“周大哥快随我走。”回头一看,正是童兴,竟未看出由什么地方跑上来的。
童兴引了周平,径由侧面崖上绕走,越过那条死谷,才行觅路下去。周平边走边谈,才知玉麟闻得前计,甚是赞同。盗党自恃轻敌,不曾出口窥探,童兴来去并未被他们看破。归途遇见黑摩勒,也是奉了泥中人之命,到此抄断敌人后路,和童兴打的是一样主意,现在前面隐秘之处,等候二人前往,一同下手。二人脚程俱快,绕到山口附近。玉麟等一行轿马也只刚到,还没讲完。那山口外面奇石磊呵,极便藏身,人行道路偏在右侧。二人遍寻黑摩勒不见,只得对着山口寻了一个藏身处,伏身石隙里面,向外眺望。
眼看轿马人扶陆续走进口去,玉麟指挥统率,意态昂藏,行列齐整,前呼后应,明知变起顷刻,但全无一点怯敌之状。周平暗忖,玉麟允文允武、智勇兼全的是一个将才,可惜寄身保镖行业,无处展布,将来必享盛名无疑。方自慨惜,猛觉头颈一紧,被人掐住,不能转动,耳听身后喝道:“你两个有什本领,竟敢窥探咱们踪迹么?”
周平听那说话的好似南人,装着北方口音,颇觉耳熟,心方诧异,又听童兴急道:
“黑哥哥闹什么,我服你了,还不行么?”接着颈上手便松开,回头一看,正是黑摩勒,不知何时从后走来,冷不防用擒拿手将二人一齐制住取笑。童兴埋怨道:“黑哥哥,什么时候地方,这么闹法!敌人近在咫尺,一个不巧,误伤了怎好?”黑摩勒哈哈笑道:
“鬼脸儿,还不服气么?凭你那几煞手,对付别人还可以,怎能伤得到我?”童兴笑道:
“我不过是你兄弟,适才已然输嘴,暂时不能不让你称雄罢了。不信,等到事完之后,到你家里比它三天三夜试试,到底比你能差多少,就知道了。”说时,周平瞥见前面山口内玉麟等业已走远,右边崖上纵落两人,正往口外走来,忙指给二人观看。
黑摩勒道:“不用忙,盗党埋伏山口里的共有四人,三个是两面神魔伊商的手下,一个是赵连城的兄弟赵连壁。他们没出息到极点了,必是看出大队里少了一人,又知你们镖保得滑,遇上强敌常时带了红货先跑,恐有别情,来路上他们还下有一道卡子,特地分出两人赶往询问查探你的踪迹。这四人的马就藏在口内岩洞里面,洞后通着一条暗壑,适才我已把马缒落壑底,此时必往洞内寻马,正好前去耍他一耍,我们快走。”说罢,首先飞步绕了出去。周、童二人跟在后面。
周平悄问:“今日面具为何不戴?”童兴笑道:“昨日是怕敌人看破行藏,由我师徒身上寻根,给颜师叔惹事,不愿现出本来面目。今天反正他们有多少死多少,一个不留。这伙盗贼虽然可恶,难道临死还叫他做糊涂鬼么?”说时,黑摩勒忽然回顾童兴道:
“你领大师弟由左侧石堆缝里绕进山口,贴着壁走,只五六丈远,靠壁根有一六尺多高、三尺多宽的洞,外面挡着一块怪石,还有杂草和些竹子,不先说明决看不出,那便是他藏马所在。前边崖石突出一大片,两贼决看不见我们。定比他先到一步。你两个到了且莫进去,藏在侧面,放他入洞,再把洞门堵住,一个也跑不脱了。我有点事,要先走了。”刚把头一点,黑摩勒已由乱石缝中微微纵起,向山口内看了一眼,喊声“快跑”,一路乌飞猿跃,向前驰去。
那藏处相隔山口甚近,为避敌人眼目,径由石后绕越,也只十几丈远,晃眼跑到。
周、童二人正看之间,忽见穿青的背后飞起一样东西,笔直沿崖升起,朝上一看,悬崖上忽现半截黑影,飞起之物似是装暗器的口袋,一晃到了崖腰上面,连那黑影同时不见。穿青的尿适正急,想也觉出腰背上有了动静,刚一回头,崖上又飞落下一块土,正打头上,忙又上看,就此错过,竟不知自己业已失盗。仰望崖顶空空,当是泥块自落,嘴里骂了两句,尿已撒完,匆匆拽上裤子就走。前行高长于刚把火引燃,用烟袋就火要抽,也是不知从何处飞落一堆干土,正好打在烟袋锅上,打了个火灭烟散。这个比较机警,立即拔刀跳起,护住面门,四下观望。穿青的也走到,说自己也被打了一下,许是崖上泥土自落。
高长子说:“崖是石质,就是落土,也无如此巧法。适才这一下力大,连手中烟袋都几乎打落,颇似有人暗中打来,事情太怪,须要仔细。”穿青的道:“你也是太多虑了,请想我们人有多少,哪位不是好手?肥羊都已落网,即便咱们北方新来不知底细,凭伊爷的威名,谁还不知道?恐无人有此大胆。你看这崖又高又陡,猴子都扒不上,人能上得去么?再说我们四个一直看着肥羊来路,有人上去还看不见,眼又不是瞎的。倒是肥羊队里少了一人,那厮好似一个跑趟子的。据甘二哥说,他骑得很好,看神气颇有两下子。我们前面设有卡子,关家兄弟和甘二哥都在那里,如走来路,自跑不掉。这伙保暗镖的比什么都鬼,别的不怕,就怕他带了红货不走回路,径由西红岭翻山逃去。闹个空欢喜,未免有点美中不足了。”
高长子仍是边走边望答道:“红岭那面有万丈悬崖,平日只采药人能用长索往来飞渡,这厮怎能通过?我看青竹沟既下了卡子,旁处无路,决跑不脱,我们前去都是多余呢。”说时已行抵石门,正往洞中拐进。周、童二人听了个逼真,知道二人本领有限,等他们入洞,也悄悄随后掩了进去。穿青的又道:“我先前也如此说法,后来想起西红岭还有一条险道,伊大哥忘了安人,韩、张二位又和你争执,这才定规往前面探看一下。
高长子刚答一声“我们马快”,忽然失声惊道:“马呢?”穿青的道:“马适才不是都系在石桩上么?洞中大暗,地方又大,我们由外进来看不清楚,洞口放的石条尚在,决不至于跑出,许是挣脱了扣,跑到后洞深处藏起了。你快把火扇子打开看看。”言还未了,隐隐听到马嘶之声,穿青的道:“我说的怎么样?”高长子道:“马倒像是在后面,怎么叫声在地底下,隔得这么远呀?”随说,火扇子也没打开,同往后洞便跑。周、童二人见洞口内斜架着两块石条,绕过跟踪追去,一看洞内深大,只是怪石突凸,平坦处少,不甚好走。童兴听二人口内唠叨,心中好笑,乘着光景黑暗,纵到那高长子背后,先伸手一碰他左肩。二贼原是并行,已快要到后洞尽头,高长子只当穿青的有什么警兆,忙一回头。童兴就势把他腰间所悬镖囊盗到手内,掩过一旁。周平恐被觉察,连忙藏起。
这时恰又是几声马嘶。穿青的刚喊:“糟了!马掉到深沟底下去了。”高长子以为适才拍他为的是这个,就此忽略过去,跟着就跑。后洞比前洞要大得多,是个四五丈方圆的大缺口,口外隙地无多,残石齿列,下临绝涧,深逾十丈,涧壁藤蔓盘生。盗党的四匹马不知由何处下去,正在涧底啃嚼野草。穿青的一见便发急道:“该死的畜类,怎跑到山涧里去了?这深的山涧,一时半时哪弄得上来?这不耽误事吗?”
高长子怒道:“这马明明系在前洞石桩上面,就是挣脱了扣,也不会全数挣脱一匹不留,楞往山涧里跳。我看今儿的事,大他妈的怪!连刚才咱们那两块泥都算上,准他妈小子们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信,待会你再瞧。要不,四面没有可下的路,这马一匹不伤,是怎么会下去的?”穿青的劝道:“二哥,我想不会。要说有人为难,他把马弄到涧里头去,挡得了什么?现在一时半时弄它不上,事在紧急,没的真被那厮带了红货逃走,遭伊爷埋怨,我们不用马,也一样赶得回来,快些走吧。”高长子闻言刚要回身,一眼瞥见穿青的腰间空空,失惊道:“你那百宝囊呢?来时还见你掖在腰带上,怎不见了?”穿青的回手一摸,果已遗失,不禁大惊。高长子一摸自己身旁,也失了盗,又惊又怒,暴跳道:“今儿阳沟里翻船,我也着贼偷了!记得进洞时还在身边,适才你碰了我,刚要问你便听马叫,一同跑来查看,仿佛觉着镖囊在石桩上微微挂了一下。因想这里不会有人,没有在意,定是那时失去无疑。照此情形,来贼定还没有走开,准能搜他出来!”各举兵刃,背对背立定,东张西望,口中大骂:“何方鼠辈,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是好的你滚出来,跟咱们爷们较量!”边骂边走,不时又打开火扇子照看。洞中昏黑,奇石如林,二盗党表面上说着狠话,实则恐人暗中狙击,火光照处,均满脸惊疑之色,神情甚是狼狈。
盗党一听声在侧面,忙举手中兵刃,一同纵去,刚刚纵到,未及发话,倏地眼前黑影一闪,“叭叭”两声,每人挨了一个大嘴巴,又痛又急,挥刀乱斫,敌人已不知去向。
高长子拿了火扇子要晃,倏又一块石头飞来,正中手腕上面,将火扇子打落,左手骨几被打折,疼得甩手,不禁“嗳呀”一声。童兴看出便宜,将适才盗的镖取出,照准高长子拿刀的右手打去。高长子惊慌急痛中,瞥见暗影中有一点寒星飞到,知是敌人暗器,横刀一格。穿青的站他肩侧,来镖吃刀一挡,“当”的一声往侧斜去,正中穿青的肩上,虽然镖尖横过,没有透肉,但右肩骨也打了一下重的。穿青的觉出敌人厉害,为数不止一个,洞又黑暗,久了非败不可,悄喊“风紧”,仍和高长子肩背相贴,手中刀上下乱舞,意欲往外逃去。童兴便喊:“黑哥哥,狗强盗要跑了!你下手,还是我们下手?”
黑摩勒道:“他跑不了。这高长子是赵连城的兄弟,最好捉他活的,还有两个送死的也快来呢。”
二人正遥遥问答间,高长子本领较高,气大心粗,适才吃了点亏,恨得咬牙切齿,偏生洞中黑暗,不见敌人,无法施展,叫阵又不答理,虽然随着同伴往外追走,心却不甘,一听说话的竟是两个童于口音,又那么小觑人,越发加了忿恨,听准前面发话之处就在一块大石后面,好似十分轻敌,身已临近,还在说话,心中暗喜,把全身气力运向右臂,猛往侧一探身。盗党眼力本来不差,只为黑摩勒等三人以静制动,藏跃敏妙,洞中怪石林立,地甚宽大,盗党主客异势,心里先乱,所以不易见敌,这一循声注视,自然发现,目光到处,果见石后站着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怒火头上,也没看清敌人手里拿什家伙,暴喝一声,纵起就是一刀,原想先斫大人,回刃再劈小孩,谁知身还不曾着地,猛觉小孩由大人肩侧抢纵过来,身法绝快,手往上一扬,两腿一紧,立被缠住,往起一抖,身不由己往侧一歪,跟着右手又吃敌人用兵器打了一下,刀握不住,随手松落,头往侧倒,正撞在石角上,当时跌晕过去。穿青的见他忽然丢下自己向前纵去,情知未必讨好,想拦已自无及,只得随着前纵。因较高长子狡猾,只管随纵,目光却注定洞口出路,又往石后探头,准备高长子胜不了敌人,乘隙逃走,见势不佳,吓得往外飞纵。
“黄、余二位兄台快来,这里面有贼了!”一言甫毕,黑摩勒由后面一跃而至,骂道,“不要脸的狗强盗!你打不过,乱叫什么?”穿青的见面前来了一个小黑人,心方吃惊,眼睛一花。黑摩勒已纵身跳起,劈手一把,将刀夺去,跟着一跺腿,将他腿骨踹折,“嗳呀”一声,倒于就地,随对周平道:“把他杀了,我对付那两个去。”
洞外盗党闻得同党在内呼唤,循声赶进。为首一个忙从石条上跃过,由明入暗,尚未看清,黑摩勒已纵过去喊道:“小黄鼠狼!今天你是跑不脱了,拿命来吧。”那盗党名叫黄腾,先是北方绿林中人,为人最是刁狡狠毒,自赵连城将他引到闽抚门下做了走狗,益发无恶不作,勾结伊商,一切筹谋俱是他一人的诡计。因在路上屡吃泥中人和黑摩勒戏侮,虽然到了仙霞便不再见,似是事出偶然,终存戒心。自忖本领有限,又知湖广路上保暗镖的俱不大好惹,安心取巧。明知有伊商等能手相助,敌人万跑不脱,故意讨这后路差使,假作断后,以防走漏活口,遗下祸患。赵、伊二人却认了真,好在手下盗党甚多,足敷分派,便命他和赵连壁,同了伊商两个同党防守山口,另又派了三名伊党,防堵来路上一处要口。
适才四盗在伏处查见对头过时,众人好似少了一人,坐轿的几个都改了骑马。黄腾便怂恿赵连壁和一个名叫何胜的前往探看。走不一会,忽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孩,拿了何胜一只钢镖如飞跑来,说是本山采草药的小孩,因往山口内崖洞后壁采药,看见四人打架,一个已被打倒,还有三人正动着手。内中有一姓何的将小孩唤住,命来报信,催去相助。井说马已被敌人推往洞里,以镖为证,须要快去。黄腾一听对头两人,一个已被打倒,也没细想,便跑了来。跑到洞口,何胜果在对面叫喊。一时贪功心盛,忙着纵身人内,脚才点地,便听出黑摩勒口音甚熟,极似沿途所遇穿黑衣戴面具的对头小鬼,同时又听何胜在地下一声惨呼,似已被人杀死,方道不妙,举刀护住面门。待要观看,猛觉近面风来甚劲,想躲已自不及,面上似着了一下铁锤,鼻梁打断,牙齿迸落,头晕眼花,疼痛非常,身摇后退,刚喊得半声“嗳”,“呀”字不曾出口,跟着心窝里又着了一下重的,立时震伤心肺,气断血逆,死于就地。
余天雄进得稍迟,才入门便听出不妙,方欲退回,无奈洞口窄狭,又不甚高,身还未及旋转,童兴在洞口内窥见,飞身纵出,手起腾蛇软架,只一下便打中胸膛,仰身跌倒,过去再一下打死,将尸首倒拽进洞。黑摩勒随命周平解下三条腰带,将赵连壁馄饨般绑起,撕下一块衣襟将嘴塞上,将三盗尸身拖往后洞口外,用藤缒到壑底,人再纵落,寻了一僻处藏好,斩去首级,脱下一件长衣包上,堆上一堆石块,一同纵上。黑摩勒喊了一声“徒弟”,跟着洞外跑进一个小孩,见了三人一一行礼。周平一看,正是黑摩勒日前路上所救姓田的村童黑牛,笑问道:“小师兄,你这一路办许多事,难道都带着他么?”黑摩勒道:“谁说不是?这真是我一个累赘,老怕我不要他似的,走到哪里,定要跟到哪里。本事又没学会,只跑路快,有点蛮力,那如何行?一路之上,害我费了不少心思。还算听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偷懒,所以我还喜欢他。早知收个徒弟如此麻烦,我也不当这师父了。如今已然收下,有什法子?”
黑牛也真听话,朝童兴跪下就要叩头,童兴一把拉起,转怒为笑道:“黑哥哥,你真行,等过天我也学你的样,收个徒弟玩玩。”黑牛道:“反正我跟我师父,谁也别打算收我。”黑摩勒道:“你还当你是个香包,人人爱呢,除了我,谁也不要。这狗强盗,得容他与强盗哥哥见上一面,有个把时辰活命。还不过去将他背走!”黑牛应声走过,就地上拉起赵连壁,往背上就背。无奈人小身矮,赵连壁身子本较常人高大,又是手足反剪向后绑着,怎么也不合适,半截拖地,甚是累赘。周平道:“你身子矮小,怎背得了?还是交我夹着走吧。”黑牛死心眼,因师父叫背,执意不让,好容易半拖半拽的背出洞外。
赵连壁跌闷过去早已回醒,见身子被绑,同党皆死,旁立两小孩和一个镖行中人说笑甚欢,才知敌人不但有备,还有后援,又惊又急,未了吃了黑牛胡乱一背,受了不少跌,气忿填胸,眼珠怒凸,红丝外绽,直要冒出火来。无奈身落人手,口中塞物不能出声,只把身子乱挺。这一挣扎,黑牛越背不好,等到拽出洞外,急累了一身的汗,气他不过,踢了两脚。赵连壁狂做凶顽、趾高气扬已惯,不料阳沟里翻船,会落在小孩手里受尽侮折,当时急怒攻心,身子一挺,双目紧闭,背过气去。黑摩勒见状,过去一摸鼻孔没了气,埋怨黑牛道:“我因这厮在省城借着官势欺压良善,霸占人家媳妇,逼死民女,比他哥哥还要凶横可恶,想给他多吃点苦头,不然叫你背他则甚?他已受伤不轻,你怎把他踢死了?”黑牛道:“强盗最会装死,我看见过,师父莫急,我能救他回来。”
说罢解开裤子照准赵连壁头上,哗哗哗撒了一泡热尿。赵连壁本已缓过气来,觉得热水浇头,臊气冲鼻,睁眼一看,小孩正对他头上撒尿呢。这一急真恨不能当时死去,偏死不了,急得鼻子里怪声哼哧,以防尿由鼻孔冲人。无如口不能透气,全靠鼻子,越用力往外呼,回吸之力越大,反倒多点享受。再一发急用力,伤处越发疼痛,简直求死不得,无计可施。周平见状大惨,想拉黑牛,尿已撒完。
童兴笑道:“讨厌东西,他这一头臭尿,看你怎样背法?”黑牛便向黑摩勒道:
“师父,我不背他,拖了去,行么?”黑摩勒道:“前去有好几里路才到地头,我们又走得快,还不把他拖死?”黑牛道:“我还有法子。”随要过一把小快刀,斫下两根竹竿,削去枝机,由赵连壁绑处插进,再解下腰带,将他身子扒伏反绷,脚朝上倒绑竹竿上面,一头拖地,另一头,两手一旁一根,夹在胁下,拖了就跑,竹竿划在石土地上沙沙乱响,竟比牛马拖车还快。
周平终是不忍,边走边问道:“前面就是战场,我们这么公然前去,不怕被盗党看见么?”黑摩勒道:“等我们赶到,也许已然动手。原因狗强盗可恶,要他们看看榜样,还怕他看么?不过这两个为首恶人,要他自己见面,说两句遭受报应的话,徒弟这样拖法,还是要死,他也拖了好些路,这狗强盗罪已受够,还是我和兴弟抬了他走吧。”童兴笑道:“你心疼徒弟怕他劳累,与我无干;谁耐烦抬他,怪尿臭的。”黑摩勒道:
“你抬前头,总可以吧。”说罢暂停,将人绑上了些,由周平持着盗党首级,吩咐黑牛,到时不许上前,老远避开,自和童兴抬走。
周平心软,就势将赵连壁口塞衣襟扯了出来,嫌它臭秽,意欲扔去,黑摩勒说:
“等一会。”这一平抬,赵连璧倒了些积呕之物出来,又渐渐醒转,嘴皮刚动,黑摩勒便喝道:“今天是你作恶报应!休说出口伤人,你只一出声,这块臭布仍塞你嘴里,照前处治。”赵连璧百难千灾之余,气馁心寒,平日凶横之气早化乌有,哪敢还言?略待一会,才惨声哀告:“只求速死,免得到前面现世。”黑摩勒道:“你如不是害得人多,也不会这样。死罪自是难免,不过还没到地头,你如不听话,到时不叫你张口,偏张口,那就莫怪叫你现世更大,此刻休想。”赵连壁明知难惹,不敢再说,越想越难受,不禁呜呜哭了起来。童兴回头喝道:“你这狗强盗,怎没出息?平日欺害善良的气焰往哪里去了!我黑哥哥不叫你嗥,再哭,我又来了。”赵连壁无法,只得呜咽忍住。四人遥望前面尘土上浮,登高一看,玉麟等尚在前面,相隔伏地还有二里来路。黑摩勒道:“我们事情已完,山外要口埋伏的三贼,已有我师叔将他们除掉。前面按说没我们的事,乐得看个热闹,到时再说。”随令童兴改道,三人先由右面翻上崖顶,缓缓尾随上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