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奏不报。世南又上疏曰:“汉家即位之初,便营陵墓,近者十余岁,远者五十年方始成就。今以数月之间而造数十年之事,其于人力,亦已劳矣。又汉家大郡五十万户,即目人众未及往时,而功役与之一等,此臣所以致疑也。”时公卿又上奏请遵遗诏,务从节俭,因下其事付所司详议,于是制度颇有减省焉。
追怀遗美,良增悲叹。宜资冥助,申朕思旧之情,可于其家为设五百僧斋,并为造天尊像一区。”又敕图其形于凌烟阁。有集三十卷,令褚亮为之序。世南子昶,官至工部侍郎。
李百药,字重规,定州安平人,隋内史令、安平公德林子也。为童儿时多疾病,祖母赵氏故以百药为名。七岁解属文。父友齐中书舍人陆乂、马元熙尝造德林宴集,有读徐陵文者,云“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邪之稻”,并不知其事。百药时侍立,进曰:“《传》称‘鄅人藉稻’。杜预《注》云‘鄅国在琅邪开阳’。”乂等大惊异之。开皇初,授东宫通事舍人,迁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
或嫉其才而毁之者,乃谢病免去。十九年,追赴仁寿宫,令袭父爵。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雅爱其才,奏授礼部员外郎,皇太子勇又召为东宫学士。诏令修五礼,定律令,撰阴阳书。台内奏议文表,多百药所撰。时炀帝出镇扬州,尝召之,百药辞疾不赴,炀帝大怒,及即位,出为桂州司马。为沈法兴所得,署为掾。其后,罢州置郡,因解职还乡里。大业五年,授鲁郡临泗府步兵校尉。九年,充戍会稽。寻授建安郡丞,行达乌程,属江都难作,复会沈法兴为李子通所破,子通又命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及杜伏威攻灭子通,又以百药为行台考功郎中。或有谮之者,伏威囚之,百药著《省躬赋》以致其情,伏威亦知其无罪,乃令复职。
太宗重其才名,贞观元年,召拜中书舍人,赐爵安平县男。受诏修定《五礼》及律令,撰《齐书》。二年,除礼部侍郎。朝廷议将封建诸侯,百药上《封建论》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本方。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世之业者,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理乱之异,遐观载籍,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可以监夏殷之长久,遵黄唐之并建,维城盘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枝干相持,故使逆节不生,宗祀不绝。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子弟无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泽,七庙隳祀。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上玄,飞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殷忧属启圣之期。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存揖让,守之亦不可固焉。
以放勋、重华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必在天时,政或盛衰,有关人事。隆周卜代三十,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犹存,斯则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逼,禋祀如线,郊畿不守,此乃凌夷之渐,有累于封建焉。暴秦运短闰余,数钟百六。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借使李斯、王绾之辈,盛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龙颜之基命者也!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
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亡今古,理蔽浇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
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乘之间,俱为采地。是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纲既紊,断可知焉。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所多惑。徒知问鼎请隧,有惧霸王之师;白马素车,无复藩篱之援。
不悟望夷之衅,未甚羿、浞之灾;高贵之殃,宁异申、缯之酷!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且数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为仇敌。家殊俗,国异政,强凌弱,众暴寡,疆场彼此,干戈日寻。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返。斯盖略举一隅,其余不可胜数。陆士衡方规规然云:
为政之理,可一言以蔽之。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昆于寰区。创业垂统,配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独照宸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旧制,建万国以亲诸侯。窃以汉、魏以还,余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斯革。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时乘,华夷杂处。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者学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开皇在运,因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时运,非克定之功。
年逾二纪,民不见德。及大业嗣文,世道交丧,一时人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实所庶几。爱敬蒸蒸,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申,举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陋,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徙御高明,营一小阁。遂惜家人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所感,以安卑陋之居。去岁荒俭,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惠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啖藜藿,乐撤簨弶,言必凄动,貌成癯瘠。
《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哉斯言也。
太宗竟从其议。四年,授太子右庶子。五年,与左庶子于志宁、中允孔颖达、舍人陆敦信侍讲于弘教殿。时太子颇留意典坟,然闲燕之后,嬉戏过度,百药作《赞道赋》以讽焉,辞多不载。太宗见而遣使谓百药曰:“朕于皇太子处见卿所献赋,悉述古来储贰事以诫太子,甚是典要。朕选卿以辅弼太子,正为此事,大称所委,但须善始令终耳。”因赐彩物五百段。然太子卒不悟而废。十年,以撰《齐史》成,加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赐物四百段。俄除宗正卿。十一年,以撰《五礼》及律令成,进爵为子。后数岁,以年老固请致仕,许之。太宗尝制《帝京篇》,命百药并作,上叹其工,手诏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何齿之宿而意之新乎!”二十二年卒,年八十四,谥曰康。百药以名臣之子,才行相继,四海名流,莫不宗仰。藻思沈郁,尤长于五言诗,虽樵童牧竖,并皆吟讽。性好引进后生,提奖不倦。所得俸禄,多散之亲党。又至性过人,初侍父母丧还乡,徒跣单衣,行数千里,服阕数年,容貌毁悴,为当时所称。及悬车告老,怡然自得,穿池筑山,文酒谈赏,以舒平生之志。有集三十卷,子安期。
安期幼聪辩,七岁解属文。初,百药大业末出为桂州司马,行至太湖,遇逆贼,将加白刃,安期跪泣请代父命,贼哀而释之。贞观初,累转符玺郎。预修《晋书》成,除主客员外郎。永徽中,迁中书舍人。又与李义府等于武德殿内修书,再转黄门侍郎。龙朔中,为司列少常伯,参知军国。有事太山,诏安期为朝觐坛碑文。安期前后三为选部,颇为当时所称。时高宗屡引侍臣,责以不进贤良。
众皆莫对,独安期进曰:“臣闻圣帝明王,莫不劳于求贤,逸于任使。设使尧、舜苦己癯瘠,不能用贤,终亦王化不行。自夏、殷已来,历国数十,皆委贤良,以共致理。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天下至广,非无英彦。但比来公卿有所荐引,即遭嚣谤,以为朋党。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苟免,竞为缄默。若陛下虚己招纳,务于搜访,不忌亲雠,唯能是用,谗毁亦既不入,谁敢不竭忠诚?此皆事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也。”高宗深然其言。俄检校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出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咸亨初卒。自德林至安期三世,皆掌制诰。安期孙羲仲,又为中书舍人。
祯明初,为尚书殿中侍郎。陈亡,入隋为东宫学士。大业中,授太常博士。时炀帝将改置宗庙,亮奏议曰:
谨按《礼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郑玄《注》曰:
“此周制也。七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之祧,与亲庙四也。殷则六庙,契及汤与二昭二穆也。夏则五庙,无太祖,禹与二昭二穆而已。”玄又据《礼》:“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立四庙。”案郑玄义,天子唯立四亲庙,并始祖而为五。周以文、武为受命之祖,特立二祧,是为七庙。王肃注《礼记》曰:“尊者尊统上,卑者尊统下。故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其有殊功异德,非太祖而不毁,不在七庙之数。”案肃以为天子七庙,是百代之言。又据《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降二为差。是则天子立四亲庙,又立高祖之父、高祖之祖父、太祖而为七。周有文、武、姜嫄合为十庙。汉世诸帝之庙各立,无迭毁之义。至元帝时,贡禹、匡衡之徒始议其礼,以高帝为太祖,而立四亲,是为五庙。唯刘歆以为天子七庙,诸侯五庙,降杀以两之义,七者,其正法可常数也。宗不在此数内,有功德则宗之,不可豫设为数也。是以班固称“考论诸儒之仪,刘歆博而旧矣。”
光武即位,建高庙于洛阳。乃立南顿君以上四庙,就祖宗而为七。至魏初,高堂隆为郑学,议立亲庙四,太祖武帝犹在四亲之内,乃虚置太祖及二祧以待后世。
至景初间,乃依王肃更立六庙,二世祖就四亲而为六庙。晋武受禅,博议宗祀,自文帝以上至六世亲祖征西府君,而宣帝亦序于昭穆,未升太祖,故祭止六世。
江左中兴,贺循知礼,至于寝庙之议,皆依魏、晋旧事。宋武初受命为王,依诸侯立亲庙四,即位之后,增祠五世祖相国掾府君、六世祖右北平府君,止于六庙,建身没主升,亦从昭穆,犹太祖之位也。降及齐、梁,守而勿革,加宗迭毁,礼无违旧。臣又按姬周自太祖已下,皆别立庙,至于禘祫,俱合食于太祖。是以炎汉之初,诸庙各立,岁时常享,亦随处而祭,所用庙乐,皆像功德而歌舞焉。至光武乃总立一堂,而群主异室,斯则新承寇乱,欲从约省,自此已来,因循不变。
皇隋太祖武元皇帝仁风潜畅,至泽傍通,以昆、彭之勋,开稷、契之绪。高祖文皇帝睿哲玄览,神武应期,拨乱返正,远肃迩安,受命开基,垂统圣嗣,鸿名冠于三代,宝祚传于七百。当文明之运,定祖宗之礼。且损益不同,沿袭异趣,时王所制,可以垂法。自历代已来,亲用王、郑二义。若寻其旨归,校以优劣,康成止论周代,非谓经通;子雍总贯皇王,事兼长远。今请依据古典,崇建七庙,受命之庙,宜别立庙,祧百世之后,不毁之法。至于銮驾亲奉,申孝享于高庙;有司行事,竭诚敬于群主。俾夫规模可则,严祀易遵,表有功而彰明德,大复古而贵能变。臣又按周人立庙,亦无处置之文,据冢人职而言之,先王居中,以昭穆为左右。阮忱所撰《礼图》,亦从此义。汉京诸庙既远,又不序禘祫。今若依周制,理有未安,杂用汉仪,事难全采,谨详立别图附之。
时高祖以寇乱渐平,每冬畋狩。亮上疏谏曰:“臣闻尧鼓纳谏,舜木求箴,茂克昌之风,致升平之道。伏惟陛下应千祀之期,拯百王之弊,平壹天下,劬劳帝业,旰食思政,废寝忧人。用农隙之余,遵冬狩之礼。获车之所游践,虞旗之所涉历,网唯一面,禽止三驱,纵广成之猎士,观上林之手搏,斯固畋弋之常规,而皇王之壮观。至于亲逼猛兽,臣窃惑之。何者?筋力骁悍,爪牙轻捷。连弩一发,未必挫其凶心;长戟才捴,不能当其愤气。虽孟贲抗左,夏育居前,卒然惊轶,事生虑表。如或近起林丛,未填坑谷,骇属车之后乘,犯官骑之清尘。小臣怯懦,私怀战栗。陛下以至圣之资,垂将来之教,降情纳下,无隔直言。臣叨逢明时,游宦藩邸,身渐荣渥,日用不知,敢缘天造,冒陈丹恳。”高祖甚纳之。
太宗每有征伐,亮常侍从,军中宴筵,必预欢赏,从容讽议,多所裨益。又与杜如晦等十八人为文学馆学士,太宗入居春宫,除太子舍人,迁太子中允。贞观元年,为弘文馆学士。九年,进授员外散骑常侍、封阳翟县男,拜通直散骑常侍、学士如故。十六年,进爵为侯,食邑七百户。后致仕归于家。太宗幸辽东,亮子遂良为黄门侍郎,诏遂良谓亮曰:“昔年师旅,卿常入幕;今兹遐伐,君已悬车。
倏忽之间,移三十载,眷言畴昔,我劳如何!今将遂良东行,想公于朕,不惜一儿于膝下耳,故遣陈离意,善居加食。”亮奉表陈谢。及寝疾,诏遣医药救疗,中使候问不绝。卒时年八十八。太宗甚悼惜之,不视朝一日,赠太常卿,陪葬昭陵,谥曰康。长子遂贤,守雍王友。次子遂良,自有传。
始太宗既平寇乱,留意儒学,乃于宫城西起文学馆,以待四方文士。于是,以属大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记室考功郎中房玄龄及于志宁,军谘祭酒苏世长,天策府记室薛收,文学褚亮、姚思廉,太学博士陆德明、孔颖达,主簿李玄道,天策仓曹李守素,记室参军虞世南,参军事蔡允恭、颜相时,著作佐郎摄记室许敬宗、薛元敬,太学助教盖文达,军谘典签苏勖,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及薛收卒,复征东虞州录事参军刘孝孙入馆。寻遣图其状貌,题其名字、爵里,乃命亮为之像赞,号《十八学士写真图》,藏之书府,以彰礼贤之重也。诸学士并给珍膳,分为三番,更直宿于阁下,每军国务静,参谒归休,即便引见,讨论坟籍,商略前载。预入馆者,时所倾慕,谓之“登瀛洲”。颜相时兄师古、苏勖兄子干。
李玄道者,本陇西人也,世居郑州,为山东冠族。祖瑾,魏著作佐郎。父行之,隋都水使者。玄道仕隋为齐王府属。李密据洛口,引为记室。及密破,为王世充所执。是时,同遇凶俘者并惧死,达曙不寐,唯玄道颜色自若,曰:“死生有命,非忧能了。”同拘者雅推其识量。及见世充,举措不改其常。世充素知其名,益重之,释缚以为著作佐郎。东都平,太宗召为秦王府主簿、文学馆学士。
贞观元年,累迁给事中,封姑臧县男。时王君廓为幽州都督,朝廷以其武将不习时事,拜玄道为幽州长史,以维持府事。君廓在州屡为非法,玄道数正议裁之。
尝又遗玄道一婢,玄道问婢所由,云本良家子,为君廓所掠,玄道因放遣之,君廓甚不悦。后遇君廓入朝,房玄龄即玄道之从甥也,玄道附书,君廓私发,不识草字,疑其谋己,惧而奔叛,玄道坐流巂州。未几征还,为常州刺史。在职清简,百姓安之,太宗下诏褒美,赐以绫彩。三年,表请致仕,加银青光禄大夫,以禄归第,寻卒。子云将,知名。官至尚书左丞。
李守素者,赵州人,代为山东名族。太宗平王世充,征为文学馆学士,署天策府仓曹参军。守素尤工谱学,自晋宋已降,四海士流及诸勋贵华戎阀阅,莫不详究,当时号为“行谱”。尝与虞世南共谈人物,言江左、山东,世南犹相酬对;及言北地诸侯,次第如流,显其世业,皆有援证,世南但抚掌而笑,不复能答,叹曰:“行谱定可畏。”许敬宗因谓世南曰:“李仓曹以善谈人物,乃得此名,虽为美事,然非雅目。公既言成准的,宜当有以改之。”世南曰:“昔任彦升美谈经籍,梁代称为‘五经笥’;今目仓曹为‘人物志’可矣。”贞观初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