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一直保持这么小的样子吗?”简单问薇罗尼卡,“不想想什么办法?”
“我觉得也挺好的,”薇罗尼卡整了整小裙子,“哪个女的不想永远年轻?F!”
简单愣了愣。小学的时候β随着爸妈的工作调动频繁转学,小孩子的每次分开都像生离死别,是要写同学录的大事。β填在资料栏里喜欢的颜色、喜欢的明星一年一变,赠言也随心情而天马行空,只有两句话是不变的,花体字“一帆风顺”和英文“F”。
后来β承认,她也不是真的多喜欢这两个祝福,只是为了炫耀她英语学得比其他小崽子们早。
“我学的可是迪士尼英语!”简单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见那个目光炯炯的小女孩。
“你怎么了?”
简单低头,发现小红帽也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小红帽便指着她背后瞪大了眼睛:“小心——”
她回身,只看见一个口角流涎、皮肤青黑腐烂的僵尸朝自己扑过来。
简单猛地坐起来,心口剧烈的振动声仍未停息,低头才发现是睡前把手机揣到胸前口袋里了,闹钟响个不停。
什么鬼。她想着刚刚那个逼真的梦。
前一晚她们喝得不是一般的多,竟然任由剩下的冰块在料理台上化成了一摊水,顺着柜门淌得满地都是。简单路过客厅时看到了,便帮着收拾,没有叫客房服务。她用厨房湿巾擦完地,一抬头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游戏光盘盒,上面贴着浅黄色的便利贴:
送给你了。
但你得自己买个主机。
简单笑了,她毕竟为了韩叙坚持学过好几年书法,看得出钟曼的字不错。撕下便利贴,被遮住的几个大字扑进眼睛里:《勇者斗恶龙XI》——这个游戏竟然已经出到第十一代了。
她高中时帮韩叙练级玩过第四代,韩叙只想打Boss和看剧情,不耐烦在原野上机械地打怪升级,于是拜托简单帮忙。一开始她兴致勃勃,玩着玩着也觉得重复又枯燥,问韩叙为什么要玩这样一款朴素的回合制角色扮演游戏,韩叙一边做题一边随口答道:“简单多好啊,不费脑不费心,也不会沉迷。”
“简单多好”,当时真的是恋爱脑,她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趴在桌上止不住地笑,笑得韩叙一脸莫名其妙。
当然,很快就遭了报应。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简单连生物这种死记硬背的科目都没及格,理综成绩比β的文综还低。
她和β所在的文科班同堂上体育课,两个人一起假装拉肚子逃避跑操。冬日午后少有晴空万里,振华升旗广场的一角正在翻修,她们手拉手走过嘈杂的施工队旁,β第三次问“你说什么”,简单终于扯着嗓子喊了出来:“我说其实韩叙很关心我!”
风钻恰巧这时停了,工人们齐刷刷看过来。
β大笑着拉她跑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单呛了一肚子冷风,耳朵都烧起来,依然抓住难得的见面机会,断断续续和她讲着心事——发卷子的时候,韩叙一张一张都瞄在眼里,班主任张老太做总结时路过简单的桌子,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桌面,已经懒得骂她了。
简单没有难过,甚至挺骄傲的——她是为了韩叙。韩叙让她帮忙给《勇者斗恶龙Ⅳ》练级,于是她课上课下都捧着NDS(任天堂掌机),没考好是正常的,这一次终于不是因为笨了。
放学后韩叙没急着去补习班,也没有假模假式地向她道歉,只是收走了游戏机,说:“把卷子拿出来,我给你讲讲。”
连一贯和韩叙不对付的β听到这里都难得地动容:“小白脸还是有人性的。”
简单顺杆爬:“所以我说他其实在很细心地关注我的感受。”
“那倒未必,”β毫不留情,“你这么好懂。”
简单气得大叫。她总是说不过β。
此刻她在陌生城市的清晨,毫无预兆地呼吸到了十几年前那天下午的冷空气:干燥晴朗,味道是蓝色的,带着遥远的风钻的嗒嗒声。
目光往下移,看到标题下面的主人公们,简单哭笑不得:棕色离子烫男主角、小红帽法师、绿裙牧师、冰蓝色刺猬头……难怪她会做那样奇怪的梦,原来是因为在投影幕布上看到了钟曼在打这款游戏。
她感激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做梦就如此精彩,梦中的战斗让她直到此刻仍然心跳如鼓。简单将光盘收到包里,在便利贴上回:“谢谢。”
在专车司机三十秒一次的电话催促下,简单穿越民宿谜一样的花园小径来到大门口。
“手机尾号1221?咖啡馆?”司机问道。
“对,就去定位的地方。按导航走吧。”
北方冬季的街景一向萧索。这个岛城不大,经济发展也没有宣传中那么蓬勃,早上九点半的地铁口不像北京、上海一样挤满早餐摊与上班族,整个城市仿佛没有睡醒。徐延亮发来微信问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担心时间来不及,发了自己约见小作者的地址,问他能不能就近随便吃点儿。
九点半她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咖啡馆的店员正在做营业前准备,看她站在门口,提前开门迎她进去。她仍在宿醉状态,头脑清醒但胃里仿佛装满了小石子,于是挑了窗边的明亮座位,点了美式咖啡和培根炒蛋,分几大口吞下去,希望能在半小时内彻底调整好状态。
眯了一会儿,店里的客人多起来,都是来吃早餐的。一辆厢式货车停在了马路对面,有点儿眼熟的身影从副驾驶下来,指挥着工人搬东西,简单注意到她胸前的相机,是耿耿。
正想起身去对面看看,店门再次被推开,简单看过小作者的照片,于是在女孩拿出手机拨电话之前,她就招手,女孩礼貌地挤出一个非常短暂的笑容,几乎把“紧张”两个字写在了嘴角两边。
她坐下,把一个小手包放在了桌上。咖啡馆的店员和她亲热地打招呼,简单了然,怪不得她指名要来这里,熟悉的场合让人觉得安全,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以简单的立场来说,她很清楚冷漠施压是最有效的方式,但还是忍不住和她聊了几句,吃没吃早饭,喝点儿什么,是不是本地人,家离这边远不远……
反倒是小女孩打断了简单的“怀柔”:“我们说正事吧。”
声音都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