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睡了,一醒来你可能就走了,”她拉着简单的手,松松地只握住了两根指头,“我怕你走了。”
勇者的确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偷劝简单离开。根据他的计算,真实世界的简单应该至少昏睡了两天半,再撑下去可能有危险。
“你回去吃点儿饭,活动活动,还可以再回来呀。”他说。
“能不能回来这件事情,你也说不准,对吗?”简单直视他,“而且就算回来了,可能游戏已经通关了。”
他们都说简单很简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能识别谎言,勇者的心清澈见底,首航时,他第一次劝她回去,说的是“就算回不来了,我也会去找你的”,在简单说“只要做梦就可以再回来”时,才安慰她说“没错”。
只要做梦就可以再回来,为什么徐延亮和钟曼都再也没出现过?
更何况,他这么擅长计算时间,难道不应该先自己回去休整吗?不敢这样做,是因为怕回不来,怕无法再见到简单。
所以她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说过了这座城就走,再过了那个村落就走……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她,想等她觉醒了,先送她平安离开。我会替你照顾小红帽的,”勇者说,“你不是说过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简单没回答。她当然信任他,只是她有自己的私心和妄想。
连番的劝阻贯穿旅程,薇罗尼卡到底还是听到了。简单哭笑不得,反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不用着急,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我保证,我发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薇罗尼卡微笑,终于睡着了。简单帮她盖好毯子,回头看到勇者站在身后:“坐啊,六颗宝珠都集齐了,过了这片湖,就要到大树神域了吧?”
“嗯,”勇者坐下,“快到目的地了。”
他们一起沉默着烤了一会儿火,早已习惯了在每个营地都被胖胖的商人整夜注视。勇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还是没想起来吗?”
简单摇头。
“为什么薇罗尼卡一直想不起来呢?她明明都想起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了。”
“因为引力不足啊,”简单笑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那个真实的世界不足以吸引她回去。”
勇者曾经对她说,游戏的诞生是因为人想做神,想创世,想建立规则,于是用幻想改造真实世界的山河原野,让大海中央陷落瀑布,让火山生于冰川,鲸鱼游弋于万里晴空;也试图用纯真冲破神造的迷宫,无视庞杂与幽微,割裂玄之又玄的相关,只留下最坦**而笔直的因果善恶,是非黑白。
当这个幻想的世界膨胀到有了自我意识,罗德赛塔西亚诞生了。它的一草一木都孕育于创造者对真实世界的渴望与失望,它永恒地吸引着最贪婪和最悲伤的人。
“我承认这里的冒险很有趣、很新鲜,但不畏死亡的英勇是轻浮的,不惧衰老的悠闲归于空虚。你代替王子上场赛马,赢了也不会太开心。你来自真实,也渴望真实,不会为假的东西长久心动。游戏总有通关的那一天,谁会愿意生活在一个轻易就能穷尽的新世界呢?”
起风了,简单的絮语被风刮向高远的夜空,她在最靠近生命大树心灵的地方说这些,不知道罗德赛塔西亚是否会被冒犯到。
再壮美的凯托斯,在徐延亮心里都不会比他儿子蹒跚学步更好看。
琐碎的真实生活有着不输罗德赛塔西亚的引力。真实本身就是引力,牵引着人们摘下虚假的王冠,即便他们会为此而与病痛、孤独、无常搏斗一生。生命给了人有限的时间与无限的好奇,就算交通便捷到能让人轻易踏遍地球,也未必能穷尽他人内心的浩瀚宇宙。
父母子女,朋友仇敌,爱欲与哀愁……一个人经历的年岁越久,就被缠绕得越紧,一刻不停地拉着他,让他牵挂。所以徐延亮走了,所以钟曼也走了。
“薇罗尼卡不会。她还太年轻,她觉得这里更好玩,比读书好玩,比一边想念父母一边又怕他们出现好玩,比好朋友心里只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小男生好玩……”简单顿住了,平复了一下,继续说,“她还没在真实生活中建立强有力的联结,即便是骨肉至亲,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所以,始终缺了一把力气把她拉回去。”
勇者关切地看着她:“你最近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简单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有点儿精神错乱,总会想到一些很荒谬的事情。不用管我。”
为了转移勇者的注意力,她故意凑近他,很近很近,轻声问:“你不是也舍不得我走吗?”带有一点点挑逗的意味。
勇者虽然又有些吃不消,但这次没有妥协,他毫不闪躲地直视着她的眼睛,终于第一次将简单逼退了。
“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再荒谬也没关系。”
简单盯着篝火,良久才道:“我觉得,薇罗尼卡是她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