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读者说,振华中学的故事,开始于最简单的四个字:“我叫耿耿。”
在这四个字之前,洛枳和盛淮南只是两个由同所高中进入同所大学的“校友”,艰难地反复靠近又远离;余周周是个和自己幻想出的兔子公爵好友飞跃床铺沙发之间幻想出的岩浆之河的小女侠,十万字过去依然没能飞过小学六年级名为奥数的大雪。
但在这四个字之后。
洛枳、盛淮南的过去有了归处,余周周终于踏实地走在冰封的江面上,听见陈桉笃定平和地告诉她:“不学奥数不读师大附中,你也可以上振华的。”而耿耿镜头下开学典礼上闹别扭的红头发少年和倔强少女,因为这一声快门的捕捉,开启了让我爱恨交织左右为难的《这么多年》。
因为耿耿、余淮、β、简单、韩叙、徐延亮、文潇潇……这群振华五班同学飞扬明朗的友情岁月,振华终于踏踏实实地聚合成了这只吞吐青春的怪兽,成了大家的交会的连接点,迎来送往。
所有人的缘分就此开始。
在更久之后,一本一本书付梓,不断再版,振华宇宙变得完整,却也由此分裂开来,被无数读者加入了个人体验,承载了不同人对青春的怀念与期望,连作者本人都渐渐失去了诠释它的资格——振华安放所有爱它的人,这里没有主宰者,每一届学生都投射自己的欲望,私藏自己的青春。
然而无论多少年过去,我脑海深处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故事究竟应该从哪里讲起。二〇〇八年,我盘腿坐在宿舍**,一边翻游戏笔记,一边飞速打下了两行字。
我叫简单。
我爸姓简,我妈姓单,他们说这名字很好,女孩子就应该性格明朗简单点儿。
她的名字叫简单,我写作的动机很简单,写作的方式很简单,和读者的关系很简单……无论二十出头的我认为自己多么孤独复杂,现在回头看,一切都如此简单澄澈。这个念头简单而轻松地成了内核,用强大的引力将我脑海中的一切零零碎碎捕捉聚合在一起,集成了庞大的振华。里面容纳了古灵精怪的余周周、内敛机敏的洛枳、豁达随和的耿耿、执拗刚强的陈见夏……
那时候的网速很慢,网站加载着加载着就崩溃了,我和我的读者兼网友们可能忽然就再也找不到彼此。
振华宇宙大爆炸后,我的每一本小说都改了名字。
《你好,旧时光》在当初连载的时候名叫《玛丽苏病例报告》;《最好的我们》连载名为《流水混账》;《这么多年》原名简单干脆,就叫《早恋》;只有《橘生淮南》留住了主干,但也在出版的时候加上了为潜在读者提炼出的主题词,成了《暗恋·橘生淮南》。
起名字是个学问。曾经有人将高频词胡乱排列组合,以此调侃了某个时期非常流行的心灵鸡汤类畅销书的命名规则,但既然能形成规则,就说明,大部分人还是吃这一套的。这个时代一切都在商品化——我并非要批判这一点,相反,我本人的写作历程深深受益于图书出版业的市场化,于是也很乐意参与其中,让自己的作品名称呈现出更适合与新读者相见的、亲切友好的样貌。
修改后的书名渐渐取代了曾经的连载名,宽泛广阔的命名方式与每一部作品最终完成时蓬勃广阔的样子更相配,事实证明这是明智的、成功的。
书频频再版,是件高兴的事情,没有作者不想把畅销书变成长销书,证明自己的作品不是一时风尚,能够并值得被不同的新读者喜爱,证明自己可以伸长双臂,去拥抱或挽留一小段时间,于长河中掬一捧水。
我渐渐放下振华,筹划新的故事。
但旧的名字才是密码。我把它留在那里,等待旧朋友与我相认,就像简单等待着β。
二〇一九年,编辑说,《最好的我们》再版好多次了,《你好,旧时光》有那么多番外故事,集合起来整整一册的容量,这次再版,你好歹也为耿耿余淮写点儿什么吧。
其实我知道很多读者朋友想看什么——耿耿余淮发糖啦(为了避免很多年之后这个词过时了,还有读者看到这个版本的书籍并感到困惑,我来解释一下,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发糖”指的是角色之间的甜蜜温馨爱情细节)、某某和某某结婚啦、某某死了、某某活了——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本已经完结的小说应该达成的义务。
如果我真的那么想要对他们的生活一锤定音,一续再续,不如再出一本续集来骗骗钱。
我爱他们,正如读者爱他们,所以在故事结束时,他们便自由了。在读者内心的宇宙里自由生长,却永远不会被定义,实现了文学意义上的自由。
然而有次整理签售会收到的信件,看见一位读者写道:“我认识你十年了,怎么证明这件事呢?我还在等你告诉我,克里夫多到底是谁。”
有人回应了我的密码。
我知道当年在简陋的网站上忍受着时不时的延迟和崩溃,读我的打油诗,和我聊天为我打气的读者大多比我的年纪大,他们可能早已忘记了我,再没读过我的书,再也没信任过当年动不动就弃坑的女大学生。
我们都忙于生活本身,不再执着于网络上偶然的交集了。
可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必须回应这些年来不断在我耳畔回响的声音。
“克里夫多到底是谁?”
“β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她又出现在了游戏里?”
时隔多年,振华宇宙已经分裂成分属于无数人的小宇宙,被各种不同的艺术形式诠释了一遍又一遍,只有简单做女主角的那个最初破碎而未完成的序曲,依然漂浮在脑海之中,时不时撞到我日益坚固的孤独和自尊,发出声响,不断提醒着我心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