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低,极压抑,好像小动物被遗弃的声音。
邵雪十五岁,认识素年十五年,没见过他哭。他是那种骨子里很温和的人,不喜欢争执,也不容易受挫。从小为人处世被几个老师父提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不熟的人总觉得他没什么性格。
晋宁都说他,什么事都不说,什么都藏心里。
这种人,连崩溃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
她走过去。她知道自己有脚步声,知道郑素年听见她跟来了。她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喉咙酸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好大啊。
他说:
“我妈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啊?”
“为什么是她啊?”
……
邵雪的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
她心思不在这上面,草草收了卷子,骑上自行车便去了医院。郑素年也这几天期末考,起早贪黑半个月,她都不敢想他是怎么熬过来。
郑叔叔大约实在撑不住了,躺在刚空的陪**睡了过去。邵雪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晋宁清醒过来,看见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邵雪坐在她身边格外专注地望着她的眼。晋宁五官都生得好,只是暴瘦让她的颧骨凸出来,皮挂在骨头上,只剩一双眼睛不减当年风韵。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往日那幅娇俏的语气。
“你可算来了,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哪。”
她来了好多次了,只是总是碰到她昏睡的时候。素年累的说不出话,她便跑上跑下的拿药,买饭,能做一点是一点。晋阿姨拉着她的手,废了好大的力气说:
“我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都要送给你。”
“书啊,磁带啊,还有什么八音盒,都送给你。小雪,我真的最喜欢你了,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我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可大了,你有心往远走,天南海北任你闯**……”
“阿姨,”她强忍着哽咽,“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快点好过来,那些书没有你我看不懂。”
“我总要不在的呀,”她轻声细语,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这半辈子过得太顺了,老天爷看不下去,就要让我回去了。”
她怕她哭出来,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我想吃口蛋糕,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份?”
“医生让吃吗?”她抽抽搭搭地说。
“让,”她笑眯眯的,“好不容易有胃口,他倒睡着了。”
邵雪用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附近没有卖糕点的店,她顶着寒风骑了三站地。小店面,天刚黑就要收摊,被她哭着求着又做了一份。
店老板看着她急匆匆走了的身影,和旁边的店员长叹了口气:“也是碰见难事了。”
可是等她再走进病房的时候,晋宁却已经又一次陷入昏睡了。
康莫水也来了。她给晋宁做了点汤放在床头,领着邵雪走出了医院。一个女人一个女孩,一脸哀切地站在路边。
“康阿姨,”邵雪低着头问,“晋阿姨能好吗?”
康莫水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
正月十四,第二天就是元宵,晋宁进了重症病房。
她一辈子不信命,到了临终反倒看开了。郑叔叔把半辈子的存款拿出来扔进医院,话里话外都让她别操心钱。
“人固有一死,”她清醒的时候说,“素年以后用得着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一天天的用钱买我的命,有什么用呀?”
再醒的时候,就是在重症病房里了。
郑素年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憎恨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白色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亲人生病之后就会决定从医,而他只有抵触。重症病房探视时间有限,他大部分时间只能隔着病房的监护电视看着晋宁。晋宁偶尔清醒,但脑子也有些糊涂。宽慰他俩久了,她也会委屈地说:“这什么都不让吃。我想吃草莓,想吃甜的……”
郑素年听不下去,回头问郑津:“爸,让妈出来吧。”
郑津摇了摇头。
他想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