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停顿的目的是不想让老丁认为他咄咄逼人,或者误解他是轻率。
王星焰又看了看手上的那张纸,说:“现在城市人都住楼房了,哪来的花园?再说哪里来水源呢?没有水源光有泵有什么用?总不能把自来水先接到盆里,然后再用你的压力泵打出来浇花吧?”
老丁这下彻底不说话了。把电话轻轻地挂了,挂得非常轻,仿佛是不愿意让王星焰知道是他先挂的电话。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单线电话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还是从农场打来的,但是这次打电话的不是老丁,是朱家镇。
朱家镇在电话里面很拘谨,与当初建设兵团时候的大大咧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拘谨了半天,还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能不能给他们想个出路。
“我已经跟老丁说得非常清楚了,”王星焰说,“这个项目不能搞,没有市场,越搞越赔钱。”
“知道。”朱家镇说,“当初他上第一个项目的时候我就反对,说不能搞。但是他就是不听,坚决要上。老丁那人你知道,什么都好,就是固执,听不得别人的意见。”
朱家镇现在已经不那么拘谨了,说话也利索了不少。
“知道不行你还往里面投钱?”王星焰说。
朱家镇愣了一下,但是愣的时间不是很长,说:“是啊,是啊,那不是因为你嘛。”
“因为我?”王星焰问。
“因为你。”朱家镇说。
“话可得说清楚,我可没叫你们投资。”
“你是没叫我们投资,”朱家镇说,“但是你投了,你投了就表示这个项目好,既然你都说这个项目好,那还不就是好吗?”
这下该王星焰愣了一下。他想起了电影《百万英镑》,只要亨利亚当往金矿投钱了,其他人就跟着往里面投,而根本就不管那里到底有没有金子。
朱家镇见王星焰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于是胆子就彻底放开了,继续说:“老丁拿着你的汇款单据,没有去银行兑现,而是先在队里面走了一圈,把我们几个当初反对他的人挨个臭了一遍,说:如果不好,王星焰能入股吗?我们一想,也是,毕竟你上了大学,毕竟你后来当了领导,毕竟你现在是大老板,毕竟你走南闯北,毕竟你现在在深圳,你肯定错不了,一定是我们自己思想落伍了,所以就转而支持老丁,并且鼓动着其他人一起入股。”
朱家镇又在电话里面说了一大堆,说现在老丁已经没有办法过日子了,天天债主上门逼债。
“怎么会有‘债主’呢?”王星焰说,“投资款不是借款,即便是投资失误,那也由投资人自己承担责任呀,怎么能要老丁‘还债’呢?”
“话虽然这么讲,”朱家镇说,“但是当初老丁并没有跟人家签协议,只是打了一张白条,说收到某某人民币多少,现在人家就凭这个白条向他要钱,有错吗?”
“老丁怎么不跟人家签投资入股协议书呢?”王星焰急了,还是替老丁急。
朱家镇停了一下,说:“是要签的,但是一想到你拿那么多钱都没有签协议,我们拿这一点钱就签协议,不是太小气了吗?”
王星焰不说话了,看来这一切还都是他的错了。
“现在怎么样?”王星焰问。
“老丁是要脸的人。”朱家镇说,“我真担心老丁会被逼得自杀。”
“怎么会这样呢?”王星焰问。
“怎么不会这样?”朱家镇说,“有几家已经要起诉老丁了,如果不是老丁又搞了一个项目,大伙觉得还有希望,早就起诉了。”
“有这么严重?”王星焰说。
“当然。”朱家镇说,“你知道这些钱都是些什么钱吗?王跃进是向他女婿借的钱,现在他女婿为这事已经跟他女儿离婚,搞得他老伴差点自杀。你再说李超美,就是当年嫁给邓副参谋长儿子的那个上海知青,现在还在农场,一直没有回上海,前年她妈妈去世,专门写了一个遗嘱,把全部四万块钱的作为遗产留给她,说她一直在乡下,可怜,她本来打算投资老丁的这个项目狠赚一笔,然后在上海买一套房子,体体面面地回上海,这下好了,疯了。还有……”
“不要说了。”王星焰打断朱家镇的话头,“我还,我还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