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都附和道:“是啊,你们一伙的啊?”
光膀子男人得意地补充道:“怎么,你是拆迁办养的狗啊?听人使唤啊?”
张计横惯了,哪受得了这个。他向来不爱多废话,抬起右手指着光膀子男人的鼻子说:“你走不走?”
光膀子男人一巴掌把张计的手扇到一边,朝张计挑衅地努了努嘴,挺嚣张地说:“不走,怎么地?别他妈的指我,老子就恨别人指我。”
张计额头上青筋暴出,咬着后槽牙鼓起腮帮子吐出一句:“挺牛逼,是不?问你最后一次,走不走?”
光膀子男人自豪地一挺胸:“老子就是牛逼,说不走,就不走!”
张计胳膊一探,将手伸到了光膀子男人的脑后,一把捏住了他的后脖子。那男人身高一米七左右,张计一米八三,整整高出一个头,这么一掐,光膀子男人就像一只被铁钳夹住的田鸡,被张计推搡着往前走,急得手脚乱挥却怎么也够不着,嘴里兀自骂个不停。
其他人不乐意了,纷纷围上来堵住张计,声讨加上痛骂,说警察打人了,警察不要脸耍流氓了。张计无路可走,心里思量着这样也不合适,就撒了手。那光膀子男人重新获得了自由,满腔怒火急欲舒展筋骨,回身就给了张计当胸一拳。
这下张计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居然愣到了这个程度,敢打警察?看样子光膀子男子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愣到了这个程度,因为他也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陶醉了,他像个英雄一样斜眼藐视着张计,似乎在说“老子打就打了,你能拿我怎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非常突然了。张计回过神来后,将手摸到了腰间的手枪护套上。身边的小警察吓坏了,赶紧揽住张计的膀子。张计一把挣开,掏出了枪。光膀子英雄大惊失色,朝着张计的手猛扑过去。清脆地两声枪响,光膀子男人仰面躺在水泥地上,脑门上黑洞洞的枪眼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泡,从英雄升级成了烈士。
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一个小孩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张计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失神,警服的胸口溅上了一抹鲜红,周身弥漫了一股残酷的硝烟味儿。
事后张计跟高阳说,当时他只是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想掏枪吓唬对方一下。没想到那小子压根是个不怕死的二百五,不是太愚蠢就是太勇敢,居然还敢往上冲,往天上鸣了一枪也用,扑上来就要夺枪,他脑子一热,拉扯中也不知道枪口对着哪儿,就扣了扳机……为了打捞张计,我和朱舜尧东奔西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风头正劲,爱莫能助。我们焦急万分,有心无力,只好每天上网看案件的最新进展。
高阳去看守所看望了张计一趟后,就被通知不准再探望了。高阳说我是代理律师,掏出来之不易的律师证晃了晃。看守所的民警说谁都没用,这是省政法委下的指令,禁止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对张计进行任何形式的采访、沟通和谈话。高阳说你们这不符合法律规定,我是代理人,我有会见权。民警笑了,说那你去法院告我们吧。
朱舜尧很焦虑:“不会出什么事吧?躲个猫猫,喝个开水,洗个脸的,怎么办?”
我说:“你以为看守所傻啊!看守所每次出么蛾子都是自以为没人知道,结果全世界都知道了,这属于过于自信的过失,还够不上故意。现在可是亿万群众都盯着呢,他们哪敢。”
朱舜尧还是不停叨叨:“我很焦虑,非常焦虑。”
我被他念叨得心烦意乱,恨不得踹他一脚:“去你的,你以为你在演奋斗啊!我也焦虑,被你唧唧歪歪的一烦我就更焦虑了。痔疮,你准备怎么给他辩护?”
高阳说:“我准备给他辩无罪。那死者要上来抢枪的,枪毙了活该。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我说:“我对你真是彻底绝望,出了人命的案子有几个能认定正当防卫的?你这个律师当的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钱少人傻比李庄还不如。这种民愤极大的案子怎么可能无罪,领导都说了的,要考虑广大老百姓的感受!现在官民矛盾这么尖锐,张计铁定逃不了。”
高阳很迷惘:“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你只能往过失杀人的方向去靠,主观方面一定要咬死是过于自信,是想吓唬死者而不是真的想开枪杀人,如果被定故意杀人就完蛋了。要强调他的认罪态度、悔罪表现、初犯、被害人有过错这些酌定情节,争取从轻判罚。去做做被害人家属的工作,主动赔偿。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案子,能判到无期,已经很幸运了。”
朱舜尧听到无期二字,面部表情明显有些崩溃。我宽慰他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天天在一起的好兄弟,我也很难过。但没办法,杀人是重罪,何况他又是个警察,判轻了说不过去。再说了,无期徒刑也不是就真的要蹲一辈子牢,表现好的话十二年就出来了,那时候才四十岁,还是一朵花的年纪,我们几个在一起还能像现在一样,组个F4什么的。……我受不了你了,大男人哭什么?”
朱舜尧抽噎着说:“是我打电话喊张计过去的,他是为了来帮我的……都怪我,都怪我……”
我说:“闭上你那怨妇口,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多想想办法吧。其实现在张计被封闭起来,未尝不是好事。现在这事被炒得很热,就需要这样的冷处理。民众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说不定过一阵子没人再关注这个案子了,就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高阳说:“那我走了,我去找被害人家属谈民事赔偿去。回头还要准备准备开庭的材料。”
我本来想说开庭你也就是一摆设,去走一过场。但还是忍住了没说。朱舜尧抽泣一阵,起身告辞,说要去看望张计的老婆。
我知道像这样影响重大的案子,虽然名义上是中院一审,但检察院在起诉前,肯定要先送到省高院去的。省高院和省检察院、省政法委共同研究然后给出个处理意见,中院就按照这个意见判决。我给老陈打电话,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省高院的内部意见。
老陈的声音很绵柔,听起来有些许缥缈:“喂?小桂?”
我迟疑了一下:“老陈,你在忙啊?”
老陈舒了一口气说:“我在睡觉。”
我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我问:“这个时候你睡个什么觉啊!”
老陈说:“唉,你不知道,我现在改上夜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