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微微点头,李珂冉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孩子们的画,虽然笔法稚嫩,但充满童趣,每一幅画上都有孩子的署名,李珂冉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一幅画着天使的画。”钟宁拿出任曦要送给廖伯岩的那幅画,还有杨妍画展的宣传画册,“你看看这两幅画。这是任曦画的天使,三个人,手牵着手。这些是杨妍的画,她的画主题也是天使,但……每一幅画中,天使都在屋外,而小女孩都在窗口抬头看着,好像……好像在等天使去解救……”
谭青没有回话。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道:“我手画我心啊。对于孩子来说,尤其如此。你能从这样的细节里发现异常,我和伯岩都无话可说。”
“不只如此。毕竟,几幅画就当成证据也有些太牵强了。可是受此启发,我对另外几个孩子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审视。”钟宁将自己的判断缓缓道来,“根据刘子璇的保姆所言,刘子璇的母亲因为生产时大出血导致不孕,她父亲在外面又生了儿子;吴小虎家门口贴着十万寻子,但他妈妈对送出去两条烟都耿耿于怀,还有名字,他叫吴小虎,可弟弟叫吴首龙;还有……”
“啊……”李珂冉听着听着,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她确实猜到了大概的真相,却没有想到,钟宁还考虑了这么多疑点。
“邓向柔失踪的时候是6月,当时还背着书包,那会儿学校还没放假,为什么她父母会把她送到乡下外婆家去?而且,保安跟我说,她母亲又怀孕了。”
钟宁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懊悔:“至于肖壮的母亲,她老公确实常常对她家暴,但是她并不是去与情人约会……”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开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双干枯的手臂,皮肤上布满针眼,“她是个暗娼,并且吸毒,她老公还是个赌鬼。”
“所有这一切串联起来,足以说明孩子们的生活状况……”钟宁看向李珂冉,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其实,最大的疑点,每个孩子的父母都已经告诉我了。”
李珂冉不解:“是什么?”
钟宁面露苦涩地说道:“他们都说,孩子失踪当天是高高兴兴的……”
“高高兴兴?”李珂冉回忆起监视器里,孩子们最后消失的画面,再次愕然—是的,每一个孩子似乎都是高高兴兴的。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高高兴兴?”钟宁低头苦笑,“这些孩子知道自己要脱离苦海了才高兴啊!接着……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伍萍萍的视频,我在想,既然小孩能在大人的指导下感谢一些陌生人,那么……实验室里的一切也很有可能是一场演出……”
李珂冉呆了,她从未往这个惊人的可能性上思考过,但被钟宁这么一说,她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比伯岩说的还要聪明,他原本以为,壮壮的母亲是最容易暴露的,因为她有案底,没想到你会因为妍妍的画起了疑心……”谭青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过,“我劝过伯岩不要以刘子璇为目标,这孩子的家庭背景实在容易招来危险,可他还是下了决心,他说迟早会被抓,能救一个是一个……”
钟宁回忆起笔录上的那些话,这三年,廖伯岩一直在用出诊的名义对这些可疑的孩子进行家访,无非也就是去证实这些孩子有没有受到虐待,他又怎么会放弃呢?
“其实我也知道,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情。”谭青缓缓说道,“你的推断是正确的。肖壮的母亲去医院偷违禁药品时被抓,伯岩这才认识了他,要不是因为壮壮年纪偏大价钱没谈拢,他父母三万块钱就把他卖了。至于杨妍,是她爸带着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被伯岩看到的,当时她大腿瘀青,她爸说是玩耍时弄的,但是伯岩见孩子很排斥自己父亲的触碰,就警觉了……”
李珂冉神色复杂:“那为什么查不到杨妍的就诊记录?”
“因为杨妍的父亲给孩子用了假名。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怕影响不好。”
钟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子璇……她母亲有一次酗酒过量,被保姆送到医院来,子璇也跟着来了。伯岩当时就很奇怪,为什么保姆对子璇态度很差。后来他才知道,子璇的父亲在外面又生了个儿子,她母亲又不能再生产,迁怒女儿,经常对她打骂,久而久之,连保姆都有样学样。”
“他父亲二婚生了小儿子,取名首龙。父亲常常不在身边,小虎就经常被继母虐待……”
“所以,有就诊记录那一次,他的手并不是在学校摔断的?”
“是被继母打断的……那孩子趁着夜色,用伯岩留给他的手机打来了电话,他说:‘廖爸爸,我实在不想待了,我怕我会被打死……’伯岩很着急,就告诉他,唯一可以逃走的方法,是爬上垃圾车,等伯岩去接……”
回忆当时的情景,谭青眼中满是怜惜:“那孩子在垃圾站躲了一天一夜,伯岩才找到机会去接他……”
“那么肖壮……”这些实在是在李珂冉的意料之外,她怔怔道,“肖壮是自己跑掉的?现场留下的有肖爱国的指纹、皮屑的口罩还有模仿肖爱国字迹的喷漆数字,是他故意帮廖医生做的?”
谭青点了点头,缓缓道:“这孩子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是很懂事。他跟伯岩说,‘廖爸爸,我知道路,我跑的地方肯定没有摄像头,您放心,您什么时候愿意收留我了就告诉我,我肯定不给您添麻烦。”
真相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李珂冉依旧震惊:“切割机、绳索、喷漆,甚至连手术的视频,还有录音笔里的音频,这些所谓的证据,全部都是廖医生刻意准备的,就是想给自己定罪!”
“甚至还包括你……”钟宁补充着,把目光看向了谭青,“湘雅医院的熊涛说,廖医生净身出户,而你在电话里说,他一分钱都没给你,所以,其实你也早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了。”
“对不起……”谭青也看着钟宁的眼睛,神色平静,“我骗了你……”
钟宁低头苦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廖伯岩啊廖伯岩……你的心思到底有多缜密啊!你处心积虑地装扮成一个医学狂人,自编自导了一场大戏,就是要让警方以此结案,不会再查到这些孩子们身上!
许久,李珂冉才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可是,刘子璇住在星港国际社区,如果廖医生经常去,我们不可能查不出来……”
“刘子璇家保姆的笔录你还记得么?”钟宁看了看李珂冉,帮着谭青解释道,“她说刘子璇总是对着自己的布娃娃说话。还有杨妍的母亲也说杨妍失踪前喜欢碎碎念,其实是……”
“其实是孩子们用伯岩送给他们的手机在通话。”谭青淡然一笑,“还好孩子们都很聪明,也很信任伯岩,从来没有被大人们发现过—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些父母们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对这些异样熟视无睹。只是……肖壮的母亲始终是有案底的,伯岩怕你们会查到这里来,所以他才决定……”
也就是说,在决定解救肖壮的时候,廖伯岩就已经作好了和这个世界道别的准备。
沉默了半晌,李珂冉才开口问道:“杨妍呢?难道和那两间603也没关系?她是怎么在楼道间消失的?”
谭青解释道:“她躲到了一个警察根本不会去查的地方—她父亲画室里的一个坛子里,然后再通知伯岩。她也知道,她父亲不会让你们警察进画室去查,因为……”
“因为里面有很多她父亲不堪入目的画作,主角正是杨妍。”钟宁记得在杨妍家问询调查时,曾看到杨父的画室里有一个巨大的青花瓷坛,小女孩当时应该就是躲在那里面吧。他接过谭青的话,接着道,“而她的母亲是个性格软弱的女人,根本没有胆量和勇气去反抗。她说家里有脏东西,我一直以为她是神经衰弱,现在看来并不是。”
李珂冉喃喃着:“家里有脏东西,其实也是在暗指杨妍的父亲……”
没人回答,房间里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