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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传(第3页)

在这一切作品之上,矗立着这第一期山脉的最高峰,托尔斯泰最美的抒情小说之一,是他青春的歌曲,亦是高加索的颂诗:《哥萨克》(44)。白雪连绵的群山,在光亮的天空映射着它们巍峨的线条,它们的诗意充满了全书。在天才的开展上,这部小说是独一无二之作,正如托尔斯泰所说的:“青春的强有力的神威,永远不能复得的天才的飞跃。”春泉的狂流!爱情的洋溢!

“我爱,我那么爱!……勇士们!善人们!他反复地说,他要哭泣。为什么?谁是勇士?他爱谁?他不大知道。”(45)

这种心灵的陶醉,无限制地流溢着。书中的主人翁奥列宁和托尔斯泰一样,到高加索来寻求奇险的生活;他迷恋了一个高加索少女,沉浸入种种矛盾的希望中。有时他想:“幸福,是为别人生活,牺牲自己”,有时他想:“牺牲自己只是一种愚蠢”;于是他简直和高加索的一个老人叶罗什卡同样地想:“一切都是值得的。神造出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欢乐。没有一件是犯罪。和一个美丽的女子玩不是一桩罪恶而是灵魂得救。”可是又何用思想呢?只要生存便是。生存是整个的善,整个的幸福,至强的、万有的生命:“生”即是神。一种狂热的自然主义煽惑而且吞噬他的灵魂。迷失在森林中,“周围尽是野生的草木,无数的虫鸟,结队的蚊蚋,黝黯的绿翳,温暖而芬芳的空气,在草叶下面到处潜流着浊水”,离开敌人的陷阱极近的地方,奥列宁“突然感到无名的幸福,依了他童时的习惯,他画着十字,感谢着什么人”。如一个印度的托钵僧一般,他满足地说,他独自迷失在吸引着他的人生的旋涡中,到处潜伏着的无数看不见的生物窥伺着他的死,成千成万的虫类在他周围嗡嗡地互相喊着:

——“这里来,这里来,同伴们!瞧那我们可以刺一下的人!”

显然他在此不复是一个俄国士绅、莫斯科的社会中人、某人的朋友或亲戚,而只是一个生物,如蚊蚋,如雉鸟,如麇鹿,如在他周围生存着徘徊着一切生物一样。

——他将如它们一般生活,一般死亡。“青草在我上面生长。……”

而他的心是欢悦的。

在青春的这一个时间,托尔斯泰生活在对于力、对于人生之爱恋的狂热中。他抓扼自然而和自然融化,是对着自然他发泄他的悲愁、他的欢乐和他的爱情(46)。但这种罗曼蒂克的陶醉,从不能淆乱他的清晰的目光。更无别的足以和这首热烈的诗相比,更无别的能有本书中若干篇幅的强有力的描写,和真切的典型人物的刻画。自然与人间的对峙,是本书的中心思想,亦是托尔斯泰一生最爱用的主题之一、他的信条之一,而这种对峙已使他找到《克勒策奏鸣曲》(47)的若干严酷的语调,以指责人间的喜剧。但对于一切他所爱的人,他亦同样的真实;自然界的生物,美丽的高加索女子和他朋友们都受着他明辨的目光烛照,他们的自私、贪婪、狡狯恶习,一一描画无遗。

高加索,尤其使托尔斯泰唤引起他自己生命中所蓄藏的深刻的宗教性。人们对于这真理精神的初次昭示往往不加相当的阐发。他自己亦是以保守秘密为条件才告诉他青春时代的心腹,他的年轻的亚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姑母。在一八五九年五月三日的一封信中,他向她“发表他的信仰”:

“儿时,”他说,“我不加思想,只以热情与感伤而信仰。十四岁时,我开始思虑着人生问题;而因为宗教不能和我的理论调和,我把毁灭宗教当作一件值得赞美的事……于我一切是明白的、论理的,一部一部分析得很好的,而宗教,却并没安插它的地位……以后,到了一个时期,人生于我已毫无秘密,但从那时起,人生亦开始丧失了它的意义。那时候——这是在高加索——我是孤独的、苦恼的。我竭尽我所有的精神力量,如一个人一生只能这样地做一次的那样。……这是殉道与幸福的时期。从来(不论在此时之前或后)我没有在思想上达到那样崇高的地位,我不曾有如这两年中的深刻的观察,而那时我所找到的一切便成为我的信念……在这两年持久的灵智工作中,我发现一条简单的、古老的,但于我是现在才知道而一般人尚未知道的真理;我发现人类有一点不朽性,有一种爱情,为要永久幸福起见,人应当为了别人而生活。这些发现使我非常惊讶,因为它和基督教相似;于是我不复向前探寻而到《圣经》中去求索了。但我找不到什么东西。我既找不到神,亦找不到救主,更找不到圣典,什么都没有……但我竭尽我灵魂的力量寻找,我哭泣,我痛苦,我只是欲求真理……这样,我和我的宗教成为孤独了。”

在信末,他又说:

“明白了解我啊!……我认为,没有宗教,人是既不能善,亦不能幸福;我愿占有它较占有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牢固;我觉得没有它我的心会枯萎……但我不信仰。为我,是人生创造了宗教,而非宗教创造人生……我此时感到心中那么枯索,需要一种宗教。神将助我。这将实现……自然对于我是一个引路人,它能导引我们皈依宗教,每人有他不同而不认识的道路;这条路,只有在每人的深刻处才能找它……”

《塞瓦斯托波尔纪事》《三个死者》

一八五三年十一月,俄罗斯向土耳其宣战。托尔斯泰初时在罗马尼亚军队中服务,以后又转入克里米亚军队,一八五四年十一月七日,他到塞瓦斯托波尔。他胸中燃烧着热情与爱国心。他勇于尽责,常常处于危险之境,尤其在一八五五年四月至五月间,他三天中轮到一天在第四棱堡的炮台中服务。

成年累月地生活于一种无穷尽的紧张与战栗中,和死正对着,他的宗教的神秘主义又复活了。他和神交谈着。一八五五年四月,他在《日记》中记有一段祷文,感谢神在危险中保护他并请求他继续予以默佑,“以便达到我尚未认识的,生命的永恒的与光荣的目的……”他的这个生命的目的,并非艺术,而已是宗教。一八五五年三月五日,他写道:

“我已归结到一个伟大的思想,在实现这思想上,我感到可以把我整个的生涯奉献给它。这思想是创立一种新宗教,基督的宗教,但其教义与神秘意味是经过澄清的……用极明白的意识来行动,以便把宗教来结合人类。”(48)

这将是他暮年时的问题。

可是,为了要忘掉眼前的情景起见,他重新开始写作。在枪林弹雨之下,他怎么能有必不可少的精神上的自由来写他的回忆录的第三部《青年时代》?那部书是极混沌的:它的紊乱及抽象分析的枯索,如司汤达式的层层推进的解剖(49),大抵是本书诞生时的环境造成的。但一个青年的头脑中所展演的模糊的幻梦与思想,他竟有镇静深刻的探索,亦未始不令人惊叹。作品显得对于自己非常坦率。而在春日的城市写景,忏悔的故事,为了已经遗忘的罪恶而奔往修道院去的叙述中,又有多少清新的诗意!一种热烈的泛神论调,使他书中若干部分含有一种抒情的美,其语调令人回想起《高加索纪事》。例如这幅夏夜的写景:

“新月发出它沉静的光芒。池塘在闪耀。老桦树茂密的枝叶,一面在月光下显出银白色;另一面,它的黑影掩蔽着棘丛与大路。鹌鹑在塘后鸣噪。两棵老树互相轻触的声息,不可闻辨。蚊蝇嗡嗡,一只苹果堕在枯萎的落叶上,青蛙一直跳上阶石,绿色的背在月下发光……月渐渐上升悬在天空,普照宇宙;池塘的光彩显得更明亮,阴影变得更黝黑,光亦愈透明……而我,微贱的虫蛆,已经沾染着一切人间的热情,但因了爱情的巨力,这时候,自然、月和我,似乎完全融成一片。”(50)

但当前的现实,在他心中较之过去的梦境更有力量;它迫使他注意。《青年时代》因此没有完成;而这位伯爵列夫·托尔斯泰中队副大尉,在棱堡的障蔽下,在隆隆的炮声中,在他的同伴间,观察着生人与垂死者,在他的不可磨灭的《塞瓦斯托波尔纪事》中写出他们的和他自己的凄怆。

据说俄后读了第一部纪事(51)之后,不禁为之落泪,以至俄皇在惊讶叹赏之中下令把原著译成法文,并令把作者移调,离开危险区域。这是我们很能了解的。在此只有鼓吹爱国与战争的成分。托尔斯泰入伍不久;他的热情没有动摇;他沉溺在英雄主义中。他在卫护塞瓦斯托波尔的人中还未看出野心与自负心,还未窥见任何卑鄙的情操。对于他,这是崇高的史诗,其中的英雄“堪与希腊的媲美”。此外,在这些纪事中,毫无经过想象方面的努力的痕迹,毫无客观表现的试练;作者只是在城中闲步;他以清明的目光观看,但他讲述的方式,却太拘谨:“你看……你进入……你注意……”这是巨帙的新闻记录加入对于自然的美丽的印象作为穿插。

第二幕情景是全然不同的:《一八五五年五月之塞瓦斯托波尔》。篇首,我们即读到:

“千万的人类自尊心在这里互相冲撞,或在死亡中寂灭……”

后面又说:

“……因为人是那么多,故虚荣亦是那么多……虚荣,虚荣,到处是虚荣,即是在墓门前面!这是我们这世纪的特殊病……为何荷马与莎士比亚之辈谈着爱、光荣与痛苦,而我们这世纪的文学只是虚荣者和趋崇时尚之徒的无穷尽的故事呢?”

纪事不复是作者的简单地叙述,而是直接使人类与情欲角逐,暴露英雄主义的背面。托尔斯泰犀利的目光在他同伴们的心底探索;在他们心中如在他自己心中一样,他看到骄傲、恐惧,死到临头尚在不断地演变的世间的喜剧。尤其是恐惧被他确切认明了,被他揭除了面幕,**裸地发露了。这无穷的危惧(52),这畏死的情操,被他毫无顾忌、毫无怜惜地剖解了,他的真诚竟至可怕的地步。在塞瓦斯托波尔,托尔斯泰一切的感伤情调尽行丧失了,他轻蔑地指为“这种浮泛的、女性的、只知流泪的同情”。他的分析天才,在他少年时期已经觉醒,有时竟含有病态(53),但这项天才,从没有比描写普拉斯胡辛之死达到更尖锐、更富幻想的强烈程度。当炸弹坠下而尚未爆裂的一秒钟内,不幸者的灵魂内所经过的情景,有整整两页的描写——另外一页是描写当炸弹爆裂之后,“都受着轰击马上死了”(54),这一刹那间的胸中的思念。

仿如演剧时休息期间的乐队一般,战场的景色中展开了鲜明的大自然,阴云远去,豁然开朗,而在成千成万的人呻吟转侧的庄严的沙场上,发出白日的交响曲,于是基督徒托尔斯泰,忘记了他第一部叙述中的爱国情调,诅咒那违叛神道的战争:

在结束这一短篇时——其中的惨痛的语调,为他任何别的作品所尚未表现过的——托尔斯泰怀疑起来。也许他不应该说话的?

“一种可怕的怀疑把我压抑着。也许不应当说这一切。我所说的,或即是恶毒的真理之一,无意识地潜伏在每个人的心魂中,而不应当明言以致它成为有害,如不当搅动酒糟以免弄坏了酒一样。哪里是应当避免去表白的罪恶?哪里是应当模仿的、美的表白?谁是恶人谁是英雄?一切都是善的,一切亦都是恶的……”

但他高傲地镇定了:

“我这短篇小说中的英雄,为我整个心魂所爱的,为我努力表现他全部的美的,他不论在过去,现在或将来,永远是美的,这即是真理本身。”

读了这几页(55),《现代人》杂志的主编涅克拉索夫写信给托尔斯泰说:

“这正是今日俄国社会所需要的:真理,真理自果戈理死后俄国文学上所留存极少的……你在我们的艺术中所提出的真理对于我们完全是新的东西。我只怕一件:我怕时间,人生的怯懦,环绕我们的一切昏聩痴聋会把你收拾了,如收拾我们中大半的人一样——换言之,我怕它们会消灭你的精力。”(56)

可是不用怕这些。时间会消磨常人的精力,对于托尔斯泰,却更加增他的精力。但即在那时,严重的困难,塞瓦斯托波尔的失陷,使他在痛苦的虔敬的情操中悔恨他的过于严正的坦白。他在第三部叙述——《一八五五年八月之塞瓦斯托波尔》——中,讲着两个以赌博而争吵的军官时,他突然中止了叙述,说:

“但在这幅景象之前赶快把幕放下吧。明日,也许今天,这些人将快乐地去就义。在每个人的灵魂中,潜伏着高贵的火焰,有一天会使他成为一个英雄。”

这种顾虑固然没有丝毫减弱故事的写实色彩,但人物的选择已可相当地表现作者的同情了。马拉科夫的英雄的事迹和它的悲壮的失陷,便象征在两个动人的高傲的人物中:这是兄弟俩,哥哥名叫科泽尔特佐夫大佐,和托尔斯泰颇有相似之处(57);另一个是沃洛佳旗手。胆怯的、热情的、狂乱的独白,种种的幻梦,温柔的眼泪,无缘无故会淌出来的眼泪,怯弱的眼泪,初入棱堡时的恐怖(可怜的小人儿还怕黑暗,睡眠时把头藏在帽子里),为了孤独和别人对他的冷淡而感到苦闷,以后,当时间来到,他却在危险中感到快乐。这一个是属于一组富有诗意的面貌的少年群的(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彼佳和《侵略》中的少尉),心中充满了爱,他们高兴地笑着去打仗,突然莫名其妙地在死神前折丧了。兄弟俩同日——守城的最后一天——受创死了。那篇小说便以怒吼着爱国主义的呼声的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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