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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万象人生(第4页)

“是关于野猫的事吗?”我急忙问。

“野猫是野猫,但没有那么严重。”他说完,见我答应了他,于是就拔起了像剪刀片一样的腿,迈开脚步,落地时的身体重心似乎不稳,直打趔趄。我随手关上了家门,跟在他的身后,还是不明白他到底碰见了什么,或许是喝了闷酒,心情不好的缘故吧。

长谷川确实变老了,尤其是这段时间,这一变化十分明显。而且,我发现他平日的时候一个人在阳台上晒被子,好像一只再也飞不起来的鸭子,伸着长脖子总向天空看,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他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从不打弯,一个劲地照前看,一直到他的太太大喊:“别盯着看啦,看也看不出名堂来。”这时,他才算罢休。

我碰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但唯有一次听见了长谷川的应答,而且他的嗓门比他太太还高。他说:“我没有盯着看,我是在想事啊!”

根据这样的状态,我已经猜出他可能是被公司提前辞退了。这种事不好开口问人家,况且长谷川又是一个讲究体面的人,就算我们是邻居,但对于这种事,他不告诉我,我就装作不知道。平时偶尔在路上遇见了,我也只把寒暄的话题说在天气是好还是坏这个范围里,尽量不让它出圈,至于我辞去了工作,每天在家里靠写作生活,长谷川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问他的工作,他也不多问我的事情,最多就是发出几声感叹:“当职员,拿工薪,可不是一件舒心的事。”

他喜欢用“事”这个字眼来描述某时某刻的心情。据我所知,这个“事”字在日语里一大半都是为了解释什么才用的。看来,长谷川这么晚找我也是为了要解释什么。

但是,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弄出一只野猫吧?

长谷川家的院门是敞开的,路灯在星空闪烁的夜间显得十分灰暗,院墙不高,海边城市的冷风让人觉得脖子冰凉。这时,我才发现他家的院子铺的是一层草坪,也许是残秋将尽,草已经发黄,而且,墙院的角落已经出现浮土。他一边拉开木门,一边冲里面喊:“毛君来了!”

日本式的房子用的木材很多,除了木制的拉门,一进屋先出现一块空地,专门供人脱鞋用。整个房子的地板都比这块空地高出一阶。

像我这样身材不高的人,凡是到日本人家做客,大都是一进屋,先仰视一下这家的主人,然后鞠躬,从对方看来,这或许是我表达的敬意。

不过,我心里明白,仰视仅仅是我本人个子不高的后果而已。不过,作为日本的女主人,她们迎接客人的方式与男人是不一样的。长谷川的太太像一阵轻风,迈着碎步跃入我眼前的时候,她先是在空地前沿的地板上跪下,两手绷紧,手背朝外,交叉成倒立的三角形,用力顶在双膝的前方,然后深深地把头埋下,并且在没有改变姿势的情况下说:“毛先生,真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请多包涵。”

她的声音是诚恳的,连说了好几声,弄得我有些受宠若惊。

“毛君又不是外人,快为我们倒茶来。”长谷川一边脱鞋,一边像爬台阶一样进了屋子。等我在他家的客厅坐稳的时候,他转身问我:“怎么样?想喝一点酒吗?”

“不要紧,我是有节制的,控制力强。”他说完,又让他的太太别倒茶,改成了倒酒。

酒是日本酒,跟水一样透明,而且是烫过的,酒杯里升出的热气像无风状态下的云雾,并不扩散,而是直线向上飞。他的太太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把下酒的小菜也准备了出来,精制的小碟小碗摆成一圈,有些像泥人张手捏的器皿。

长谷川为我倒好了酒,随口一句“干杯”,抬头就喝了下去,而且,喝下的速度比我快。到人家里晚上喝酒,我还是有些拘谨,不能猛劲往下喝。长谷川似乎想辩明什么,对我说:“我并不是每天都喝酒,今晚有些特别。”

接下来的话,果然是他对今晚喝酒作出的解释。他说:“我被公司劝退了,早退休还能多拿一点年金,这是公司劝我的时候挂在嘴边上的美言。我不愿意也没法子。刚退下来的那几天很难受,每天扔完垃圾,还一直向车站走,脑子里想的全是上班。”

听到这儿,长谷川太太插话了:“所以,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就别去扔垃圾了,让我扔怎么不行呢?”

“我跟你说不行是有理由的,你看你们这些主妇扔的垃圾,都是鼓鼓囊囊的,从来就没人把自家的垃圾袋收拾整齐过,一点都不利索,多难看呀!”长谷川的这句话好像是对他太太的怪罪,稍后,他继续对我说,“后来,我把装好的垃圾袋放在了院子里,每周三次出门扔垃圾,我就改成了一次扔,积多了一起扔。要不然,这个扔垃圾的事老是跟我上班联想在一起,心里别扭,能不睬它就不睬它。”

说到这儿,长谷川的两眼开始发亮,似乎还有一丝喜悦从表情中显露出来,他略带神秘地说:“垃圾堆在院子的角落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一只野猫发现了。后来,它每天晚上都溜达过来,用鼻子嗅了这个嗅那个,见了能吃的,就把垃圾袋咬破,吃里面的剩菜,最好吃的大概是鱼,每次一听见那只野猫叫,就知道是我们这天吃的鱼又有一部分装进了它的胃袋里。”

“野猫肯定把你家的院子当成它的餐馆了。”我虽然这么说,但对猫并非那么热衷,不过,可以想象到一只饿着肚子的野猫,一旦发现了可食之物,那兴奋的劲头一定十分可爱。长谷川太太又给我们倒满了热酒,她对野猫似乎有些怨气:“我看都是这只野猫搞的,弄得我家主人一天到晚总是想事,有时还发呆。等到了野猫钻入院子的时候,他就躲在窗帘的后面,目不转睛地往外看,野猫爬上了墙头,他的眼睛就往上翻,野猫溜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就往下瞧……我知道他突然离开了公司,心情不稳,可这野猫更叫他不稳了。”

“这事情或许没有人信,可我家主人非说是真的。昨天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到外面散步,经过坡下面的商店街,走到了一家肉店的前面,突然发现了那只野猫正过马路,黑毛,肚皮周围混杂着灰毛,步子悠闲,一点也不慌张。他说这就是钻到院子里的那只野猫。可能是在另外一个场合看见了这只眼熟的野猫,我家的主人觉得新鲜,也亏得他能认得出来。后来,他跟着这只黑猫走了一段,突然发现它悄悄地溜进了一家珠宝店。起先,我家的主人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只猫在肉店和菜店前面都不留步,可偏偏绕进了珠宝店。当时,店员刚好正忙于接待顾客,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野猫,可我家主人从马路的对面一直盯着它的行动,就在那么一个瞬间,这只猫突然窜上了柜台,把头伸进了柜台里面,一口吃了一颗宝石,‘嗖’的一声又降回到了地上,迈着它慢悠悠的步子离开了珠宝店,我家主人说它十分从容。”

听到这儿,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长谷川太太:“天下真有这种稀奇的事?”

“你别说有没有这种稀奇的事,我家主人说这只猫吃的是一颗昂贵的宝石,当时他心惊肉跳,看着猫走远了以后,他也进到了珠宝店里,想看清被猫吃掉的那颗宝石值多少钱。一看,他的腿都打战了。回到家,我家主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坐立不安,一直到了今天晚上,他一边喝酒一边说想杀了这只野猫。”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惊,不过问出来的话却是:“野猫来了吗?”

“从昨晚一直就没再出现。”长谷川太太跟我解释了现状,同时还说,他的主人总是心情不定,老找人商量,其实也是想叫人听他的诉说。后来,他们夫妻俩想到了我,这才有了长谷川晚上按我家的门铃。

他们读过我的书,而且又是近邻,看来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找人。

长谷川看着窗外,一眼不眨。片刻,他叹了口气,用一种失意的嗓音说:“野猫多自在啊,它走起路来都那么优哉游哉,谁像我们这号人呢,天天奔波,早上挤车,拼命为公司工作,到头来,还不是被公司一挥手就劝回了家。我真羡慕它们啊。”他这么说着,有些哀伤的面孔从窗前转向屋内,同时,目光中隐约地露出一丝杀机。这也许是酒劲造成的,他的眼圈泛红,但并不湿润。

“一只野猫每天多么悠闲啊,它不也活得挺好吗?而我呢,退了休,拿到的年金,还不够每月偿还买房的贷款,我干脆就不如一只野猫。

“我吗?当然没事,就是觉得人还不如一只野猫,这么想太哀伤了,可这就是现实啊……毛君,你说呢?”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也无从知道长谷川的真正的哀伤是什么,于是,我打了个岔,反问道:“你说,这只野猫怎么不来了呢?

是它害怕吗?说不定,野猫已经预感到你要杀它?”

屋内是安静的,气氛近乎沉寂。片刻,我们谁也没说话。不过,至于说到“杀”字,在刚才的话语中并不显得唐突,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想杀猫的心理无怪乎是为了要它肚子里的宝石,再有就是出自一种单纯的愤怒,觉得猫怎么还能比人潇洒呢?长谷川太太说:“是啊,说不定那只野猫能通人性。”

这时,长谷川走出客厅,不知从哪个房间里拿回来一个大网子,比捉鱼虫的网子大得多。他一边撑开这个网,一边说:“如果今天夜里发现猫来的话,我就用它扣死它。”他的目光开始蔓延起某种怨恨,好像不是他对待野猫怎么样,反而是野猫把他惹怒以后,该由他来收拾它了。

这是一个日本式的哀伤逻辑,从长谷川的行动来看,他的内心呓语正在演变出一个具体的行动。尽管他的哀伤在看到野猫的时刻已经达到了顶点,但正是这个顶点恰恰变成了他的一个转念的契机。

是从哀转变成了悲呢,还是从悲转变成了恨呢?我的猜测十分有限,不过,长谷川的准备是周到的,除了大网子以外,他还备齐了一个圆盆,想必是想用网子罩住野猫以后,再用圆盆扣它吧。他的话减少了,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杀猫的工具,逐一摆到落地窗的附近,而且还把窗门打开了一半,准备随时出击。道边昏暗的路灯照入院内,树影在草坪上落下,这里的一切都在等待着野猫的入场。

等待是苦恼的。本来,我到长谷川家只是为了听他讲想要跟我商量的事情,就算野猫事件是他想让别人细听的一段经历,那我也是洗耳恭听的,但始终没有想到,在他对人生的枯涩进行了一番回味以后,我也把野猫挂在了心上。它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猫呢?

长谷川家的客厅跟屋门口一样也是日本式样的,落地窗有一层和纸做成的拉门。拉门的木料是杉木的,手碰上去,就像指头触及海边晒干的沙石一样。木制拉门的外侧是一块玻璃窗,用来挡风防雨,而拉门更像一种室内的装饰,使整个屋子的色调平实。越是这样,长谷川的表情似乎就越为险恶,尤其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边,面部的神色又没有耀眼的参照物,更令人感到他的念头正在膨胀。

他明显老了,但在等待野猫的这段时间内,似乎还有一种狂气,正从他的脚下升腾。

他的太太坐在一旁,半天都不说话,看着长谷川近乎失常的状态,她的眼圈红了。我无言以对,只是屏住呼吸,盼望野猫能够尽快进入它的角色。这只野猫的命运是要被人活活打死的,但比起长谷川内心的苦楚来说,野猫最后挣扎时的惨状或许比人轻松,因为它毕竟像他说的那样,“一只野猫每天多么悠闲啊”。等待野猫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唯有长谷川太太说了一段话,但当时由于我的两眼紧盯窗外,所以并没有仔细听全。她的大致意思是长谷川还想出了一些杀猫的办法,除了用大网子扣住的方法外,他还想过用绳子勒住猫脖子的方法,再有就是在院子里挖一个深坑,用纸做一个盖子,撒上薄土,铺平,变成一个陷阱,一旦野猫掉进去,他就往里灌水,淹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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