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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文事清流(第5页)

每次当我观察和思考日本人的时候,总觉得在什么关节眼儿上别别扭扭。于是,我尽量多走路,多看看,能明白多少算多少。这次找千日寺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据史料记载,千日寺境内至今还保存着少年的墓碑,名曰:义童勘太郎。为了找到这块墓碑,我把地图上千日前一带的寺院都画出标记,竹林寺、法善寺、自安寺,依次寻访。这些地方环绕着道顿堀的街道,好像是处于都市中最繁华地段的安静场所。年老的人脚步缓慢,但步步迈向寺院的正堂,眼光是专注的。走入佛殿时,老人们已经目不转睛,口称“南无阿弥陀”,轻肠断声,声声入耳。

佛台前有香炉,大小如米缸,缓起疏烟,升腾出一种淡淡的哀怨,似乎人到老了才能知道世间之百态。寺院前穿梭着许多年轻男女,染色的金发从街巷的小道上飘过,闪若亮波。有时他们还大声嘲笑佛殿中的暗火,说它是鬼门里生出的臭烟,与拜佛者构成了极大的反差。

不过,当这一带在德川时代还是刑场的时候,恐怕千日前的市井人家也大致相仿,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人虔诚,有人对寺院连正眼都不看,有人信佛,但也有人笑话佛。

现代日本正在完成某种情感的杂交,而且,此类情感不可言述!

我之所以这么说,大概和寺院附近的那位老太太告诉我她的旧事有关,她是我问路时遇见的。老太太听说我找千日寺,似乎很兴奋,连连问我干吗偏找那个寺院。我答应道:“旧书上讲的,在这个寺院里有一块墓碑,名叫义童勘太郎。”

老太太听罢,眼睛发亮,而且亮得与她的老态不相衬。她问我,“你是说那个剖腹自杀的少年?他有个法名叫见心。”

法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喜出望外。我问了这一路也不见下落,居然从这个老太太嘴里十分轻松地得知了,看来,大阪的老人对史书上的事儿并不糊涂。她继续往下说,但嘴巴在张合的时候,脸颊缺乏一种弹性,看上去挺吃力。

“过去这一带是刑场,武家的人讲究气节,都兴剖腹自杀。”老太太又拱了一下嘴,像是硬要操纵她的牙口,在我面前不时地伸出舌苔,那舌苔里面是黑咕隆咚的。我想赶紧打听出墓碑到底立在什么地方,于是问老太太,“勘太郎不是武士,他是一个小孩。墓碑也是后人替他立的吧?立在哪儿了?”

老太太阴笑起来,她开始打量我,又好像在埋怨我不听她刚刚起头的解释。

这时,我的余光发觉周围的行人都绕开她走过,而且目不旁视,像躲开一个障碍一样。我不由得仔细观察她,才发现原来她破衣烂衫,裤脚管儿撕裂了一条大缝,露出一条短腿,上面沾满泥巴和污水痕。

她眼睛直勾勾的,一听我说勘太郎不是武士,马上又操纵牙口,将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抬向天空:“剖腹毙命不光是武士这么干,凡是有义有忠的人都这么干!你看见我肚子上围的这块布么?”

说着,她掏出一个角,又抻出一节,冲我摊开,嗓门升高,声大的时候有些气虚:“这块布是我??是我主人留下的。”无疑,老太太的主人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主人。

“这是他剖腹时垫在腰刀下的白布。那个时候,身后还有介错人,要是他疼得受不了,手碰一下小桌上的扇子,介错人就会当场把他的头砍下!”

说到此,老太太的声音颤抖了,手抻着的那块布一个劲儿向我凑。

果真,布上的印迹斑斑点点,泛出一种难言的屎黄色。听着老太太刚才说的场景,我真不知所措,叫她告诉我详情好还是不好呢?

我本来只是想找千日寺,亲眼看看勘太郎的墓碑,以证实碑文上的记载。因为从我听说这件事起,总觉得一个少年竟如此凶残地毙命,实在令人不解—或许像前文写过的那样,关节眼儿上别扭。如果他是武士,自当汲取了武士的道德滋养,可以算他是成长于那片精神的土壤。但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又与武士没有任何家缘连带。难道在日本人看来,类似于这样的作为并不意味着自残暴虐么?

我一边想一边问老太太,刚才有点儿顾忌她的心思全飞了:“你主人是武士出身吗?他是自己解决的,还是让介错人帮他砍下的头颅?”

老太太没有因为我这般唐突的疑问而激动,她只是嘟囔了一句话:“他是皇军。”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老太太的青春应该是在战争年月度过的,举国上下处于那个癫狂的时代,也许已经将武士道走到了尽头。

老太太目光冒火,像是在看我,又像是谁也没看。她用力地接着说,但中途有些哽咽:“他把刀一扎进肚子里,就大叫救命救命,叫啊、喊啊、哭啊,内脏从肚子里涌出来,鲜血往外喷,黏糊糊的,发黑。

他好几次示意介错人赶快砍他的头,他简直是在央求。眼前的小桌上,白布和扇子都被他的血浸泡了。可介错人手提着一把长刀,就是不动窝。

我再也忍不住了,看他的惨状比杀我还痛苦。我跪倒在介错人的面前,求他、求他,求他把我的主人砍死。可他把我一脚踢开,踢得很重,当场把我踢昏了。后来我问过许多人,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介错人是不是砍了我主人的头。当时我拼死想帮他,恨不得、恨不得我要砍我主人的头!那样他会感谢我,一定会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好妻子。哈、哈、哈!别看你现在听我这么说,好像听得挺入迷,我知道你心里不信,那又怎么办呢?”

我无从可知。

不过,在我最终找到“义童勘太郎”的墓碑之前,我还问过千日前大街的其他路人,其中有人悄悄地告诉我:“那老太太是个疯子!”。

经过一番周折,我终于找到了史书上记载的千日寺。其实它就是今天的法善寺,但过去叫做千日前法善寺,而不是千日寺,这一点先要澄清。

寺院的院门面朝千日前大街,在通往大街的地带早已出现了钢筋水泥的楼房,有时在寺院里点燃的香火好像被高层建筑压缩回原地,昔日那般飘逸的轻烟佛香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与法善寺比邻的商店街热闹非凡,尤其到了正午时分,人头攒动,许多人的目标是大阪特产的小吃“章鱼烧”。我挤在人群当中,好像坠入了人流的旋涡,潮湿的空气里溢出一股股体汗味儿。街头拐角处,还有面馆里的朝鲜辣味儿一股脑地刺入你的嗅觉,如果饭吃多了的话,非得反胃不可。

千日前的繁杂街巷之于当年只是一个斩人的刑场,想必充满了恐怖、畏惧、惊恐,乃至临死前的气绝吞声。可如今,在我眼前的纷繁让人安居于这般太平的盛世,而那些毙命的魂灵也许正在他界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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