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说,“准确说是写戏剧的。”
戴维做出礼貌欣喜的表情点点头,“你写戏剧?”
“是的。也写小说和游记。”我说,“我喜欢你们的海明威。”
他非常高兴,说:“我也喜欢。纽约有一家海明威酒吧,我经常去。”
“但是,我更喜欢你们的奥尼尔。”
戴维摇摇头。你用英文准确地把名字翻过去,他还是摇头不知道。
我问,你写小说?诗歌?书评?政论?他回答,闹闹闹,我写游记。我心想,游记并不等同于游记文学,顶多是旅游介绍,这也能算作家?
“丫外国混混,没文化。”我说,“出来写写字就是作家了。”
你笑了,戴维也随着笑,他笑得非常天真。我还能和他交谈什么呢?谈西藏,他只会说西藏真美西藏真美,仙境一般美丽,他还能说出什么?他热爱旅游,身体确实很棒,如同一头种公牛。我敢断定,他到西藏的佣金远远多于我,他的任何设备都要强过我,可是他所要完成的小儿科事情同我的工作比,却有着天壤之别。他固然大方自然洒脱,但他眼神里同时流露着明显的优越感。我的思想又开始走神儿了。公正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流行了吗?我看未必。这么说吧,我对富贵的厌恶等同于厌恶贫贱。我不知道你跟戴维刚才都聊了些什么。你说你们在我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刚刚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那之前你都在转悠拍照,还画了几张速写。我说,好啦,我要去为咱们的晚餐找旺久师傅动动脑筋了,你再和戴维坐吧。你说:“哟,怎么一下子就大方啦?”
“那当然。”我也像你刚才那么说,“我是谁!”
“算了吧小孩儿,我可领教了你。”你说,“咱们一起去吧。”
我们决定这天晚上吃一顿羊肉。旺久师傅说要是我一个人请客,他们就不吃了,得要让那个吝啬的日本人出点钱。不过,旺久师傅认为要让日本人出血根本没有可能。我说这包在我身上。我想大不了还是自己请客,大家高兴就好,至于日本人掏不掏钱并不重要。我要先给师傅一百块钱。旺久师傅说,等买到羊肉再说。
羊肉搞来了。旺久师傅从帐篷中那些打麻将的人手里买到一块很大的羊腿肉。两个青海女子在草地上架锅煮肉。
天色渐晚。羊肉煮好了,真香。我们围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羊肉席地而坐。两个青海女子每人用刀子割一块肉坐得远远地吃着。戴维来了,他吃得非常客气。大胡子日本人也来了,吃相狼吞虎咽。吃过,我问旺久师傅要日本人出多少钱。旺久师傅说五十,你试着要要看吧。于是,我英语藏语中日文都用上了,跟日本人说:“你地,夏地(藏语:肉)觅西地(日语:吃)信布都给(藏语:好吃不好吃)?”
日本人咽下最后一口肉,连连说:“信布都(藏语:好吃),信布都。”
师傅和你都看着我屏住笑。我继续说:“你地,吃白饭地没有?”
你拉了拉我的衣袖,制止我这么说。
日本人笑着看我,问:“卡惹(藏语:什么)?”
我伸出手去捏捏指头,“玛尼(英语:钱)!玛尼玛尼!”
日本人恍然大悟,从衣兜里迅速掏出纸笔又要同我笔谈。他吃力地在纸上写:“有多?”
我张开一只手,“呵久(藏语:五十)。”
他听懂了,点头,半天找出五块钱给我。我严肃了,“嘛惹(藏语:不对),嘛惹,闹(英语:不是)!呵久!”
多亏你在一边小声告诉我英语。我说:“费服听(英语:五十)。”
日本人惊讶坏了,笑着频频摇头,站起身非常不情愿地掏出五十块钱给我。我请他直接递给旺久师傅。他走后,戴维也掏出五十块钱。你翻译给他说,这是我和日本人联合请客,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支援中国抗日表示感谢。戴维听后,非常郑重地收起了他的钱。旺久师傅跟我说:“你也不用出钱了,这些肉总共五十块钱。”
我说:“这不好吧,我们多要了人家钱。”
旺久师傅说:“告诉你,想不想吃肉?想吃,咱们夜里还有一顿,刚才的肉只是一半,还有一半没煮呢。”
在后来几天的旅途中,大胡子日本人又恢复了吃饭不交钱的习惯。我说他这就叫作得蹭且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