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芳说:“我都说了,真不是我!”
陈浩明说:“王一芳你真够恶心的啊,小南的死还不够惨么?你还想里三层外三层把他扒拉出来,斩首示众是么?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再向外界透露一个字,我就对你不客气。”
王一芳说:“陈浩明你说什么呢?这两天我跟你屁股后面忙前忙后的,我有时间写么?再说,即便我有时间写,你想想我能写那样的文章么?我傻啊我!”
陈浩明说:“装,装,你就使劲装吧。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这么多。为了保住一份狗屎工作,你就这么出卖自己,水湾科技现在指不定在背后多开心呢,你这叫卖国求荣你知道么?”陈浩明说这话是有背景的,本来水湾科技那边今天下午3点过来支付赔偿金的,下午2点的时候,他们突然变卦,不给赔偿金了,语气还相当的强硬说什么一分钱都不赔,爱上哪儿告就告去吧。陈浩明很纳闷,到网上一看,全明白了。
王一芳说:“陈浩明,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写的就不是我写的。”
陈浩明说:“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稿子是从你们网站流出来的,关于陈小南七七八八的事情,也只有你知道。你说说还会有第二个比你知道得你更清楚的人么?”
王一芳不说话了,在家里转了一圈,背上包准备出门。陈浩明说:“你干什么去?”
王一芳说:“能干什么,去医院交接班啊。”
王一芳和大嫂两班倒,大嫂白天,她晚上。其实像婆婆这样的病——高血压,只要能把血压降下去,就不会有大碍,完全可以回家静养。但问题是,老太太现在的情绪,高一阵低一阵的,谁也闹不清楚这血压什么时候蹭的一下上去了,所以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医院保险。
王一芳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夜里婆婆不闹腾的话,王一芳还能趴在床边眯缝一会儿,一闹起来,一晚上别想安宁。婆婆一醒来,就哭闹,哭着喊着下床,要去太平间看儿子。还说什么小南过来看她了,依依呀呀地跟小南说起话来。婆婆这么一说,好像陈小南魂魄真的跑来了似的,王一芳本来就胆小,再加上大半夜的,这昏暗灯光,周围安静场景的烘托,吓得王一芳浑身哆嗦。闹腾了一会儿,别的病人家属有意见了,说:“大半夜的,这么折腾还怎么叫别人睡觉啊?!”
王一芳一边跟人家说对不起,一边好话好说地劝婆婆。本来婆媳关系一直都挽着个结呢,这个时候的婆婆和王一芳更亲近不起来了,劝说不管用。把王一芳给为难的,最后护士给打了一针安定,老太太才算安静下来。
陈小南的尸体一直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放着。院方不让放,理由是没有冰块,陈浩明说我们自己买冰块。把冰块买回来了,院方还是不让放,陈浩明咬咬牙租了个电冰棺,又跟院方来来回回做了几番交涉,陈小南的实体总算在太平间安顿下来了。
当然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进入盛春季节的深圳,气温一路攀升,况且陈小南的身体好多器官在死前高处坠落时,已经遭受严重破损,这些诸多因素加起来,尸体的保存难度非常大。而且有明文规定,非正常死亡者最多只能存放7天,7天后,务必火化。他们也想着尽快让陈小南入土为安,可问题是水湾科技那边,随着新闻舆论导向的偏移,他们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强硬,一开始他们还积极主动的交涉赔偿金的问题,现在全躲起来找不到人了。水湾科技一天不支付赔偿金,陈小南的尸体就得多耗一天。
文永生失踪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谁也不知道内幕调查一、二出来的时候,文永生是怀着怎么样的一种复杂的情绪看完的,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来得及看调查二,光调查一已经通过揭秘潘美凤和陈小南的私情伤害到他了。
那天,他是怎么出去的,到哪里去了,是去医院看潘美凤去了,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有人知道。当他知道死者是陈小南的时候,他有过不祥的预感,他担心媒体纠缠于死者个人身上的。但更多是一种释然,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那个时候的文永生显然低估了媒体为娱乐大众而掘地三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职业精神。当一个非正常死亡的人和情人、隐私等扯上关系后,他的死因就有了更多版本的解读。各个版本相继诞生的过程,就是观众迎接一个**接着另一个**,**推着**,**往复迭起的过程。
很多时候,人活的就是这么讽刺,本来自己是受害者,作为受害者的一方,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他反而变成受嘲弄的对象,他成了娱乐媒体群体狂欢的最大受害者和最后的买单者。这一刻的文永生就是这样的倒霉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戴了绿帽子。
面对如此,王一芳觉得文永生也只有这么做,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文永生走了,报社的工作还在继续。张浅浅回来了,卡卡也重新被安排到编辑部的队伍里,继续做她的版块编辑。编辑部主任的职位重新由社长兼任代理,当然报社也开始传言说,新的编辑部主任将从张浅浅和卡卡这两个人中间诞生。
王一芳在财报也待得如坐针毡,这其中的原因倒不单单因为张浅浅回来了,还有编辑部里越来越散发出一种诡异、不可思议的气氛。据说版面要做大调整,社长也开始与时俱进,通过这次财报网站两篇娱乐八卦内幕文章的一时轰动,似乎给社长的办报思路带来了新的启发。开会的时候,社长一再强调文风的活泼型,故事的可读性,要娱乐化大众化,让非财经人士也来买咱们的财报。
那种感觉比刚来报社更觉得格格不入,方向相左。王一芳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卡卡的诸多行为表现越来越让王一芳觉得陌生,她们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王一芳入职之初的那种尴尬状态。很多时候,王一芳都想问问卡卡,黑天使是谁?但她一直没问。经过这么多人事纠纷,王一芳有些累了。
职场是个让人产生欲望的地方,这里就是人生的竞技场,每个人都奋力直追,谁也不想输给谁。也许,卡卡这么做自有她这么做的理由,比如这样做符合她的人生行为模式。王一芳不接受,那是王一芳的事。也许卡卡在去医院引产的那一刻起,她的目的就是丢掉包袱,为了将来的轻装上阵。抑或者可以这样考虑,她是个未婚妈妈,在职场中,一个孤独女子若想获得成功她就要更悲壮更壮烈更残忍更需要勇气的付出吧。
张浅浅回来,王一芳就要走人了。她自己主动去找的人事部。人事经理黄姐说,等会我得先问问社长。
于是接下来就有了社长和王一芳的一次谈话。社长说:“王一芳你要是不想走的话,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先把水湾科技的这个新闻给我做好,做好的话,你就不用走了,直接入编,怎么样?”这样的条件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她做梦就想入编,工作稳定了,对儿子对她甚至对这个家都有好处。
王一芳问:“社长想让我从哪个角度挖?”
社长说:“从你的优势资源挖呀,你不是和死者陈小南有特殊的亲戚关系么?只要写出比黑天使更多的内幕就行。”
王一芳说:“我是一个财经记者,这种娱乐狗仔的写法我不会做。”
社长说:“读者爱看,我们就写,这还分什么娱乐财经。”
王一芳说:“一个企业员工的自杀,简单地从自杀员工身上找原因。有意义么?为什么不深入到水湾科技的内部找原因呢?财经报道写成了娱乐文章,这是做记者的最大悲哀。算了,社长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一芳走了,离开了财报。她半年前到这里的时候,是怀揣梦想进来的,现在离开这里了,她的梦想仍没有丢,还在。最重要的是她做人的原则还在,也没丢。唯一丢的是这份工作。
和社长谈话结束她要离开的时候,社长给予了挽留,说王一芳记者的职位空缺还给你留着,三天内你自己考虑好了,还可以回来。
经过媒体这么一番群魔乱舞之后,水湾科技的品牌信誉问题未曾受到丝毫影响。而水湾科技针对陈小南自杀,也作出声明,不会给陈小南家属一分钱的赔偿金支付。他们的解释是,媒体上已经把陈小南的死因做了详尽透彻的挖掘,陈小南是一个房奴,车奴,同时他还因为个人私情,引火烧身,最后为逃脱个人责任,而选择了跳楼自杀。和公司裁员没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