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京时,黎元洪曾向临时执政的段祺瑞保证:赴津养疴,息影家园,不闻政治。
当西南发生反段风潮时,段祺瑞担心黎元洪会受到利用,就三番五次派人来迎接黎元洪入京,以便就近监控。段祺瑞的算盘,老黎岂能不明白,因此,他向段祺瑞再三保证:“一不活动,二不见客,三不回京,四不离津。”
从此,黎元洪淡出政坛,转向实业经营。天津久大精盐厂,里面也有他的投资。现在久大CEO居然被抓,这不是活生生要杀自己的生蛋金鸡吗?因此,一得知消息,黎元洪马上找到李景林,大发雷霆道:“你们简直是马贼作风,快给我放人!”老黎毕竟是前大总统,不买面子不大合适,但就是天王老子出头,只要不是张作霖大帅自己亲自来,不给钱,谁的话也不管用!就这样,久大精盐厂背着范旭东给李景林送去8万元,李景林趁机下台阶,放了范旭东。李景林讹诈得逞了,当大把钞票到手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回家那一夜,妻子许馥一刻也没有松开丈夫的手。接连几夜,她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范源濂也紧急从北京赶来天津,看望刚刚获救的弟弟。兄弟俩抱头痛哭,悲愤难鸣。“现在,办件事,怎么这么难啊!”范旭东站在漆黑的夜色中,无语对苍天。
聚贤
1917年,初冬。华北平原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天地间一片洁白。
天津,太和里,范旭东寓所。
妻女都去北京哥哥家了,天刚蒙蒙亮,范旭东就起了床。他身穿家做便服贴身丝棉袄,头顶瓜皮式样棉帽,一副当时并不多见的近视镜架在鼻梁上。一个人来到院中,范旭东用手去迎接那飘舞的雪花,仰起脸去感觉雪花的冰凉与清新。
“丁零——”急促的铃声打破小院的宁静。会是谁大雪天一清早就上门?
范旭东拉开门,门外,雪花中,是三位并不相识的客人。
映入眼帘的是中间那位清秀的年轻人手中的一束冬梅。梅花已经开放,洁白的雪中一点点鲜红亮眼!
这三人是热衷于中国碱业的东吴青年,清秀者是东吴大学教授陈调甫,旁边分别是上海制造商王小徐、苏州汽水厂老板吴次伯。他们三人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制造出碱的样品,但没有办法量化生产。这次他们从苏州远道而来,刚刚下船,就打听道路,直奔范家求援。
“你是管家吧,愣着干什么?我们是苏州来的,快去通报范旭东先生。”吴次伯说,用手焐着冻僵的耳朵。
“哎呀!是远方的客人,快请进屋!”范旭东很惊讶。
小客厅不大,温暖如春。范旭东帮客人扫掉身上的雪,又忙着打开墙角的炉子加煤。只是三个人都不坐,坚持站着。
“咦,你们怎么不坐?请坐呀!”范旭东忙说道。“我们是慕名来访的。范先生是我们心中的楷模,我们在路上已经说好,要先行拜师礼。此时尚未见到师长,学生怎敢落座!”陈调甫说。“三位太客气了,请坐吧,我就是范旭东。”范旭东笑道。
一句话,使三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久大精盐厂享誉海内外,获利颇丰。他们以为范旭东一定已成为一位知性阔佬,怎么却如此寒酸呢?待意识到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陈调甫激动了,满怀崇敬地向范旭东深深鞠了一躬。
“富而不显,先生真是令人起敬。为了中国的化工事业,我愿投奔先生。”这次雪地踏访,将为中国的化学工业开出一片新天地。
第二天,一辆灰色轿车由天津驶向塘沽。
到达海边后,范旭东领着陈调甫三人走向盐场,呼啸的海风灌得他们几乎站不住脚。北方的风真凉,尤其是海边的风。南方来的三个人虽说穿上了棉衣,还是觉得寒风透骨。
“一个化学家,看见这样丰富的资源而不起雄心者,非丈夫也。我死后,还愿意葬在这个地方。”范旭东深情地说。陈调甫的心怦然而动,再看范旭东,范旭东已是泪湿双眶了。
几个人在海滩上跑这跑那指指点点。他们都是30岁上下的年纪,正是创业的黄金时光。海风,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中国的碱厂,就是要在这群热血青年手中矗立起来!
这次来访,让范旭东意识到,要光大中国的化学工业,如果不能团结一群人为之奋斗,那就没办法迈进更高境界。
1918年11月,范旭东在天津召开了永利制碱公司创立会。从此,在范旭东的号召下,留日学者李烛尘、留美博士侯德榜……一大批有志于中国现代化学工业人才慕名而来,永利成为名副其实的聚贤庄。
美国,纽约,伊利诺大学。
上完进修课的陈调甫顾不上与学友打招呼,便急急走出研究室。他一边走,一边穿上从中国带来的藏蓝色毛呢大衣,围紧围巾。一出楼门,刺骨的寒风立即示威般地向他刮来。这种天气,学生们都在围炉喝酒,谁愿意顶风冒雪在外面受罪呢?
来美国1年多了,制碱工艺还是没弄明白,陈调甫心中万分焦急。他冒雪出门,就是去邮局发信,给范旭东介绍人才招聘与工厂设计图纸的情况。陈调甫在信中以难以抑制的情感写道:“我已在美物色到您所需要的人,他的名字叫侯德榜。”
不久,范旭东回信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设计搞出来。多花费些时间、金钱不要紧,塘沽的厂基已经买好300亩,只等你的设计了。有了侯德榜,有了陈调甫,中国的化学工业能不振兴吗?”
纽约,化学所俱乐部。
陈调甫、侯德榜正与美国工程师孟德谈判。
孟德曾是美国一家碱厂的厂长,离厂后,在报纸上打广告,代人设计碱厂。此时,在化学所俱乐部,陈调甫、侯德榜和孟德正在就设计费砍价。
孟德圆乎乎的手指不停地在沙发扶手上弹跳着,然后向陈、侯伸出两个手指。
“2万?美金吗?”侯德榜急切地问。
“当然!”孟德傲气地说。
想起范旭东信中的话,陈调甫的心颤了,手抖了,一咬牙和孟德签订了协约。外商对制碱技术保密性非常严,别说图纸,中国人连厂门都进不去,机器更是别想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