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德不发一语,只是不停发出啧啧声。有时候,弗兰克心想,你得对生活中的小事心怀感激。
“贷款?”亨利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贷款?”办公室里的暖气强到直逼热带国家,他则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左摇右晃。弗兰克坐在他对面一张小到过分的椅子上。十四年前,他也是坐在同一个位子,不是这椅子变小了,就是弗兰克变大了。无论如何,想保持礼貌的姿势,他就只能用一边臀部坐着。所以,这与其说是张椅子,不如说是凳子。而且那须后水的味道依旧阴魂不散,甚至被暖气蒸得更呛鼻了。
“我店里需要重新装潢。”
弗兰克望向亨利头上的壁钟。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和伊尔莎·布劳克曼见面了。光是这念头就几乎让他夺门而出。
“你需要多少?”
“什么需要多少?”
“你还好吗,弗兰克?你好像很紧张。”
“我没事。”弗兰克伸手想拨刘海,但立刻想起自己已经没了刘海,“我需要五千镑。”
亨利瞪大眼睛,然后长长嘘了口气,好像刚咬了口魔鬼辣椒。“你要这么多?为什么?”
弗兰克掏出张纸,逐一报出需要整修的部分。表单是基特列的,所以除了拼字错误外,上头还有目不暇接的惊叹号。除了外墙有落石的问题需要处理,店内也要整个重新翻修,装设适当的木头展示架,以后不会再有塑料箱和纸箱了。门上还会挂上霓虹招牌、橱窗装上灯管(还得换扇新窗户),还要添购一台封膜机。“封膜机?”亨利大笑出声,“那是什么玩意儿?”亨利有时仍给人一种公立学校学生的感觉,笑起来大声又粗鲁,好像在科学实验课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怎么了,弗兰克?”
“我了解大家现在都只想要CD。时势所趋。大家都不想要他们的旧唱片了,每个星期都有人带唱片给我,有些人甚至连钱都不要,只想腾出空间。”
“所以你终于决定要跟进了?”
“CD?怎么可能!”弗兰克咧嘴一笑,“我要拯救黑胶,把它们变得更美、更像艺术品。”
他开始解释,入手封膜机之后,他就可以把每张唱片连同封套一起用塑料薄膜热缩封好,并给每张唱片附上基特自制的手绘标签,说明需要特别聆听的重点。大家会蜂拥赶来重新装潢好的唱片行,新的店面会像《新音乐快递》杂志介绍的那种专卖店一样。这样一来,它也会为街坊邻居带来新生意,联合街将起死回生。
“你户头里现在还有多少余额?”
弗兰克说他不确定,还没真的看到赤字,但大概(八成)朝粉红色(之类)的方向前进(或许)。他发现自己不停挥手。“这里可以抽烟吗?”
亨利找了个出纳员帮忙调资料。就当两人等待弗兰克的账户余额被送来前,弗兰克问了许多亨利家的事。亨利也像打羽毛球般有来有往,一一回答:“很好!”“很棒!”“没错!”他的办公桌上有几张他太太和儿子的裱框相片,还有一张曼蒂当妈妈前的照片。弗兰克注意到了,那是唯一一张她看起来无拘无束、开心自在的照片。这段时间以来,每当他聆听亨利,总会听到一种寂寞的怪调——就像调得太尖太细的小和弦。他直觉猜想他们夫妻俩近来可能不太融洽。
出纳员放了张纸在桌上。亨利叹了口气。“情况不妙啊,弗兰克,你的户头里现在只剩六十八便士。”
“我在想,我是不是能申请什么透支额度,”弗兰克含糊其词地说,“很多人都这么做,不是吗?”
“问题是,总行那边对于透支申请下了非常严格的指示。”
“我还以为经济起飞了。撒切尔夫人不是说要我们人人做老板,把自己的权益放在第一——”
“她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又开始通货膨胀了,总行那边现在很担心。”
“我会还钱的,只要给我几个月。”
“你店里的收支如何?你能提供什么样的担保?”
弗兰克承认自己目前没真的在做什么账,但之后一定会,保证会。至于担保,他很乐意拿自己的房子出来抵押。亨利揪起了脸。“你不能拿房子出来抵押,弗兰克,太冒险了。”
“这叫投资。店里整修好后,我就能和主街上那些大型时髦的新店竞争了,等着瞧吧,我会数钱数到手软。”弗兰克又朝时钟瞥了一眼。四点五十五分。他的心一沉。“我该走了,还约了人要见面——”
“约会吗?”亨利脸上写满殷切的期盼。
“不是,是——帮人上课之类。我要带领她来趟音乐之旅。”他说得飞快,希望亨利不会耽搁太久,并察觉到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哦,对了,这是给你和曼蒂的。”他在脚边的袋子里摸索,抽出一张唱片。
“夏拉玛?”
“今晚回家后就放来听听吧。第一面第一首。《难忘之夜》。记得先确定男孩们不会出来碍事。”
两名老友看起来像是要给彼此一个拥抱,但最后还是作罢。两人只是礼貌冷静地握了握手。
“你觉得我能申请到透支额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