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走大红桥这条水路,都得打通王慕沂的关节?”
“是这话。”
“你和青帮里的人有没有认识的?”
“没有。怎么,你把我看做无所不能的人了?”
“没有,没有。”
尽管如此,刘海涛仍然觉得茅塞顿开。与吴友善分手后,刘海涛就来到商铺,找到父亲,把大红桥水路的问题提了出来。父亲把刘海涛叫到身边——这也是以往所没有过的情况,低声对刘海涛说:“老二,我看你近来工作挺上路,就对你说点悄悄话。咱们负责收集和转运粮食的秘密据点主要是设在英租界狄更牛道的义聚合米庄;负责生产和供应根据地所需文具、纸张、油墨和印刷工具的,是河北区大胡同的义顺兴工厂;负责为根据地提供药品、尤其是贵重药品和医疗器械的,是开设在估衣街东口的中西大药房。天津人经营西药,就发端于估衣街,所以天津西药业的同业公会也设在估衣街。”
刘海涛将这些话在心理默诵一遍,然后背给父亲听,一字不差,父亲满意地点点头。
“爹,我听吴友善说,把持大红桥的是青帮头子王慕沂?”
“是。我们曾经多次派人接近他,都不成功。他这个人诡计多端,很难对付。”
“爹,王慕沂身边的人也都这样吗?他们真的是铁板一块吗?”
“其他情况我就不知道了。现在你在方方面面的关系挺多的,你可以侧面了解一下,便于组织上采取对策。”
父亲终于承认刘海涛的“方方面面的关系”,以往,让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刘海涛身边左右的这些关系。刘海涛细细想着身边的几个人,谁能对青帮的情况了解更多一些呢?尤其涉及青帮的上层,一般人恐怕是说不上话的。于是,他又想到了孔令诚,便找到孔德贞,说了很多好话,商定了与孔令诚见面的时间。
孔令诚住在五大道的一个小院里的一所小楼里。这所小楼原来也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国民党向内地全面撤退以后,日军将这所小楼的门锁砸开,住进一个商界顾问。待到孔令诚从前线回来以后,日伪当局立即将孔令诚摁住,先在他头上套上了紧箍咒,给他个治安军副司令的职务,然后便将这所小楼腾出来让他搬进去。一切都是强制执行的,想不搬都不行。随后,门口就安上了岗哨。岗哨是两个人站岗,左边是治安军士兵,右边就是日本宪兵队下属的特务队的便衣。治安军的士兵手持步枪戳在门口不能随意走动,而那个便衣却可以来回走,外面风刮得特别大的时候,他还可以进屋在门厅里歇着。而士兵则没有这个特权。有一次孔德贞和母亲来串门,士兵认识她们,就放行了;而便衣特务却拦住不放,非要问出她们此行是想干什么,打算和孔令诚谈什么,必须把具体事项说清楚。那次气得孔德贞母女只好打道回府。她们就是治这口气,宁可打道回府,也不把真情告诉可憎的特务。
晚上,孔令诚在屋里踱来踱去,手里端着一只大号的云朵状烟斗。这只烟斗还是张自忠当年送给他的。这些年来,他天天把烟斗端在手里,除去吃饭睡觉,一刻也没撒过手。就连在洗手间坐马桶,手里也端着烟斗,抽不抽并不一定。但不能不端着。这只烟斗是用贵重的紫檀木雕成,沉甸甸,油光光,雕工细腻圆润;烟嘴是南边过来的绿莹莹的翡翠,行家见了这个烟嘴叫“一汪水”或“一口气儿”,总之,是那种坑老、种纯、水头好的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据说这个烟斗是当年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老爷子送给张自忠的,张自忠和孔令诚会面的时候见他把玩起来爱不释手,便慷慨地转送给了他。过后事情传到了林森耳中,林森问张自忠:“你怎么把烟斗送给别人了?”张自忠道:“我送烟斗送我心,但愿令诚知我心。”须髯飘飘的林森听后点头称是。
但林森毕竟是辛亥革命的先驱、反袁护法的功臣、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之一,他为官处世一贯奉行“不争权揽利,不作威作福,不结党营私”的“三不”原则,是一个应该被历史记住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力主抗战的,尤其不可能对一切叛国投敌行为不深恶痛绝。1938年12月汪精卫投靠日本人以后,林森即以国民党中央监察常委的身份力主开除汪精卫党籍,并明令通缉。几年后当他得知孔令诚脱下了国军军装,竟然回天津进入伪治安军,立即托人捎过话来:“请你将烟斗还给我。”
这只烟斗固然很值钱,但林森老爷子想要索回的,显然并不是这只烟斗,而是张自忠的苦心和孔令诚的良心。那时候孔令诚不予理睬。这也不是因为孔令诚看到了烟斗值钱——即便很值钱,终归很有限不是?孔令诚是想通过拒绝交还烟斗来告诉老爷子——我的心始终是热的,我的血也不是黑的。但林森又第二次托人索要这只烟斗。孔令诚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是,你不是还有良心吗?那就改邪归正让我看看!
孔令诚曾经动过心思,打算脱离伪治安军,重归国民党军,尤其打算找老爷子深谈一次,阐述他对国民党改革改组的殷切希望。但世事无常,此时老爷子在重庆出了车祸,撒手西去。让孔令诚空留下无限怅惘!国民党上层失去了林森,显然比过去更加失去了对孔令诚的吸引力,他便忍气吞声在伪治安军里勉为其难地干了下来。
刘海涛随着孔德贞来到了孔令诚小院门口,站岗的士兵认识孔德贞,见她紧紧挽着刘海涛的胳膊,知道这是一对恋人,便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但便衣却从暗处闪了出来,伸出胳膊拦住了他们:“慢着,这个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你难道不认识我吗?”孔德贞斜睨着便衣说。
“不认识。就算我认识你的面孔,却不认识你的内心。”
“你还想让我把此行目的、想说什么话都告诉你吗?”
“算你有记性。”
“可是,我偏偏不想告诉你。”
“好办,打道回府就是。”
“我要不打道回府呢?”
“那就如实招来。”
刘海涛发现这个便衣十分无礼无赖,连堂堂的治安军副司令也这么不放在眼里,便插了一句话:“我告诉你实话吧,我们是来商量给令诚叔叔过生日的。”
“糊弄洋鬼子呐,孔令诚是阴历三月十六的生日,现在刚进一月。难道你们比我还健忘吗?谁家提前两个月研究过生日的事?”
“因为令诚叔叔公务繁忙,我们就是要提前商量。”
“违背常理,不行。”
孔德贞接过话来:“难道我们一点隐私也不允许有吗?”
“对,这句话让你说对了。日本人不高兴孔司令有隐私,我们怎么办?只能照办。人生在世,吃穿二字;猪往外拱,鸡往里刨,都是为了过生活。希望你们理解我们。”
孔德贞恨恨道:“狗!”
“谢谢夸奖!”
便衣猛地将口袋里的王八盒子掏了出来,扳开了机头,枪口直指孔德贞胸口。从便衣轻蔑地藐视孔德贞的表情看,如果孔德贞继续刺激他,他就可能立马开枪。这些人怙恶不悛有恃无恐,刘海涛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向便衣鞠了一躬,说:“我们不进去了,我们对你忠于职守的行为表示敬佩。”便携了孔德贞的手往回走。
关于青帮头子的事竟然没法问,事情说起来有些离奇。若干年后,社会发展借助电脑和因特网完全成为信息型,各种信息满天飞,百度和谷歌等搜索引擎生意兴隆风光无限。那年月却信息闭塞得不行,想打听青帮头子的事便是难事。而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刘海涛还不敢乱问,谁知会惹出什么娄子?
转过天来,杂志社又发生了告状信事件:小野也接到了告状信,而且是用日语写的。小野拿着告状信找到了马向前,说:“刘海涛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他的,‘第五纵队’的干活!”马向前对此事早有思想准备,便赶紧把话揽了过来,因为刘海涛的背后就是他,绝不能因为刘海涛而把战火烧到他的身上,他向小野深鞠一躬,说:“太君,咱们长期共事,我是什么人您是了解的,我说的话您也是可以相信的;写告状信的人才是‘第五纵队’,只怕这个人就藏在咱们杂志社。”
“你的,说话的,有根据的?”
“我把刘海涛叫来,您听听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