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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1页)

下部

“昨夜和今晨都在下雨。现在雨停了,学校里的孩子们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考试(1)。英没有来上课,那张空置的课桌令我心神不宁,在沙沙的写字声中我频频向窗外张望,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焦灼的脸,那是英的父亲。”

那时我正蜷缩在郊外一个残破的关帝庙里避雨。我记得我给你讲过关羽的故事,在我们中国人心目中,他是忠诚、勇敢、信守诺言的象征。人们把他当成神膜拜,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个国的男人最缺少的东西。

“英的父亲站在窗外,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透过玻璃窗向里张望。他的目光是灼烫的,如同炭火,那种从未有过的焦灼被教室里的我感知到了,我丢下我的学生,走出教室。“英还没有回家,”英的父亲抓住我的胳膊,几乎要把我的肱骨捏碎,‘英子没来上课吗?伯格雷?’”

后来你从来都不叫我英子,你只叫我英。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最喜欢听你叫我英子,你总是那么听话,我让你叫你就叫。可你长着个洋人的大舌头,你叫我“英子”,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英几”,于是我每次都被你逗得咯咯笑。见我笑了,你就跟小孩子得到鼓励似的,更起劲儿地叫我——“英几英几”——然后我就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奶妈怕我死掉,就颠着小脚过来把我抱走,临走还瞪你一眼。我趴在她肩头继续笑,把眼泪和鼻涕蹭到奶妈的肩膀上。

你只是在我因为什么要哭的时候才叫我“英几”,才逗我笑。当独自一人的时候,你都是闷闷不乐的。我是最早发现你其实并不快乐的人。那时我还很小,我坐在你的膝头,一只手扯住你的大胡子,另一只手去抓你胸前的十字架,我是那么竭尽全力地去抓、去扯,你不敢掰开我的手把十字架夺过来,所以你只好不断往下低头,直到你的鼻子贴在我汗津津的小脑门上。

你的鼻尖冰凉,你深深的眼窝里有水在**啊**的。那时我早就会说话了,“你哭了吗?”我问,然后不等回答我就松开十字架,去刮你那又高又直的大鼻子。“没羞没羞。”我不停地说。刮一下就说一句。

你笑了笑,其实你只是把嘴角弯了一下。你没说话,你轻轻握住我的手,抬起头望着某个方向,那一定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卷曲的长睫毛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你这幅样子,所以我才从你的膝头站起来,捧着你的脸死命扳过来。其实不用使那么大劲的,你顺着我手的力量,轻轻转过头,望着我,眼神绒绒的,那两小泓水消失了,你的眼睛干燥、蔚蓝,像是仰着头看了足足十辈子最纯净的天空才有的那种蓝。

你说你没哭,只是有些想家。我就问你家在哪儿,“很远,”你说。

“有多远呢?远到英子走到那就会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

那天你教了我一个单词,“Homesiess”,你用树枝在地上写,好长啊,我记不住,再说那时候我连字母都认不全呢。如今我记住了,再也不会忘了,它的意思是——“乡愁”。

我不知道你来这儿多少年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哪年来中国的,可我总也不会算,我算术太差了,不过这不怪你,我的同学都说你的算术讲得最好,比孟老师都好,所以真的不怪你,是我笨,看见那些数字和方程式我就头疼。

我不是个好学生,伯格雷。我总是让你失望。

父亲说很多年前你就来了,那时候我祖父还活着。父亲讲你的故事时眼睛里像点了两小盏灯,眉毛几乎要脑门上跳出去,那样子,就像是在讲他自己做过的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事。

“你不知道伯格雷这家伙有多么聪明。”父亲把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跟我讲,跟奶妈讲,跟佣人们讲,跟朋友们讲,跟县府里的下属讲,每次都是以这句开头。我敢说我是他最忠实的听众,这个故事我听了好多遍,所以要是父亲偶然有一次没用这句话开头,我就会打断他,纠正他,“‘你不知道伯格雷这家伙有多么聪明’,爸爸,这才是第一句。”父亲就赞许地冲我点点头,摸摸我脑袋瓜,然后重新开始他的讲述——“你不知道伯格雷这家伙有多么聪明……”

祖父是前清的举人,同时也是地主,他有好大的一片地,至少有上百个佃农种着属于他的地。有一天,一个长着蓝眼睛的青年洋人站在我祖父面前,操着一口笨拙的中国话,坎坷地说着他的来意。他说他是来传教的,是上帝的使者。祖父问他什么是上帝,青年洋人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了指天。

“天道?”祖父问。

“嗯,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诚是自然之本,没有诚,一切都不成立,而我们的宗教就倡导诚,追求诚。”

“你读过孟子?”祖父从椅子上欠起身子。

“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年轻洋人微微俯身,把足够的恭敬加入这一段诵读,“回大人,我很喜欢《孟子》,他的人和文字我同样喜欢,不,确切地说,是景仰。孟子的思想与我们的教义不谋而合,你看,他甚至都提到了上帝,因此可以说,上帝并不仅仅是我们的神,而是普天下所有人的神,是洋人的,也是华人的神。”

“普天下所有人?那么为恶者也有资格皈依你们的上帝?”

“有,只要他真心皈依,真心忏悔,就不再是恶人。”

“若是十恶不赦之罪呢?贵教亦可宥之?”

“上帝的归上帝,法律的归法律。世人所犯的罪行,由人间的律法来审判,上帝管辖的,是灵魂的事。假如十恶不赦之人在被律法处死前忏悔了自己的罪行,依然会得到上帝的原谅。”

“看来你们的教义,核心就是忏悔与反省,倒是与曾子暗合了。”

“吾日三省吾身——信奉主者,其行为会得到匡正,避免坠入不端的渊薮。皈依主者,每天都会得到上帝的警示,非止一日三省,是时时刻刻让他保持惕醒。”

“好吧,年轻人,你的主叫什么、做过什么,说来听听。”

……

父亲讲过的祖父与伯格雷的对话,我只记得这些。通常他复述完这段对话后,才肯讲最精彩的部分,也就是“你不知道伯格雷这家伙有多么聪明”的答案。总之那时还非常年轻的你,以你的学识、唇舌,还有一点点小狡猾征服了我的祖父,你们像古人那样做彻夜之谈。谈话结束时,你终于提出了请求,你向祖父索要一片土地来实现你的梦想。祖父问你需要多大面积的土地,你说,“一整张牛皮大小的土地即可。”祖父听完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

“来人,先给这洋人一张牛皮!”

“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通常到这儿父亲还得卖个关子,“这个伯格雷拿了那张牛皮就走了,再回来已是半个月后,进屋时肩上斜背着一捆黑乎乎的绳子。”

半个月前,那捆绳子还是一整张牛皮的模样。那个长着蓝眼睛的年轻洋人,回到下处后找来了他能在中国找到的化学药品,用硫酸钠和面粉以及其他什么东西按照比例混合,将牛皮硝制、软化,然后再割成细条,细条再割成更细的细条,直到成为绳子。

洋人从肩上把绳子取下,“大人,这就是那张牛皮,假如您允许,我将用它来圈一块地。”

祖父狐疑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就发现年轻洋人手上黑紫色的血泡,和细密的创痕,还闻到了来自他身上浓烈的芒硝和鞣制皮革的味道。

祖父上了小轿跟在他身后。目睹这个来自遥远异国的年轻人,用自家的牛皮,在自家的土地上,圈了足足有十亩大小的一块地。

年轻洋人的绳子没有用完,他收起剩下的绳子,跟祖父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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