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雨缪马上就把那3本旧书的书名辨认出来了,那是师一号舍不得给他的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他一时间非常激动,他不能不激动,但他立刻又冷静下来,他对师一号实话实说了:
“首长,现在我有了新的目标,我要考取师范大学,将来搞教学或做科学研究。”
“不行,你必须再干五年炮兵,然后有什么要求才有商量余地。”
“首长,为什么?”
“甭问为什么,如果你在‘汤山炮校’的成绩突出,我还有可能让你留校任教或搞研究!你了解‘汤山炮校’吗?”
“就是电影《侦察兵》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国军胖团长说的那个吗?”
“正是。一九三一年,国民党开办了中国第一所兵种学校——‘陆军炮兵学校’,由于地理位置在以温泉著称的汤山镇之内,‘汤山炮校’的名称由此而来。校园内小山坡上有主体建筑办公大楼,包括主楼和南大楼、北大楼,互相间有走廊连接,从空中照片上南北方向看就是个‘王’字,共有一百五十间房。而主楼中间围着小礼堂,小礼堂南北各有一个天井,空中看去就像一个‘日’字。头几回进入这座建筑群,就会像到了迷宫一样,不留意会找不到方向和出入口。办公大楼建筑风格为希腊多立克式,门前有六根大立柱,楼顶有大钟楼,四周几公里外都能听到这里的钟声。一九三七年,‘汤山炮校’沦陷时,办公大楼曾被日本鬼子烧毁,是两年后又修复的。办公楼前原有用一棵树木做成的旗杆,高达十六米多,在风吹雨打日晒中矗立了六十多年,曾经挂过旧‘汤山炮校’的青天白日旗,也曾挂过新‘汤山炮校’的五星红旗。一九四九年,我军取得了渡江战役的伟大胜利,四月南京解放,五月华东野战军特种兵纵队特科学校进驻‘汤山炮校’。特科学校是由‘抗大’四分校和九分校逐步整合建立的‘华东军政大学’的炮兵大队为基础组建的,她的根在‘抗大’。一九五零年改名为‘第三炮兵学校’一直办学至今。不论国军还是我军,都从‘汤山炮校’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顶尖炮兵人才。”
看样子师一号对“汤山炮校”耳熟能详,说起来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魏雨缪低垂下头,无言以对。师一号对“汤山炮校”说得越具体,他的心里越抵触,越逆反。他说不清师一号此刻是在谋公还是谋私。说谋公,顺理成章,魏雨缪本身就是人才,师一号爱护人才,大胆推荐人才,有什么不对?如果说谋私,那么就是一门心思把自己的女婿推向了一个师一号按照自己意愿、单方面、兀自认为重要的位置。对魏雨谋是不是喜欢则置若罔闻。不是吗?
一时间,魏雨缪感觉师一号刚愎自用,如此强硬地规定自己的人生路线图,让人很不受用,于是内心里十分抵触。让他真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说:“首长,您甭急着决定这件事,待我跟霍萍商量一下。”
师一号有着足够的耐心,魏雨谋做思考状的时候,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魏雨谋,不急不躁,此时点点头说:“好吧,给你三天时间。对了,三天后,我打算为你和霍萍把婚事办了。”
魏雨缪道:“首长,为什么这么着急?”
师一号道:“为什么不急?霍萍都怀孕了,我能不急吗?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叫我爸爸了,不应该再叫首长了!”
魏雨缪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于公于私,你都得听我的!”接下来,师一号讲起了自己的家史,自己的父辈。那是一部血染的鲜红的历史。没出五服的霍家人里有十五、六位烈士。师一号的老母亲是山东泰安非常有名的“支前模范”,不论在抗日战争还是在解放战争中,都多次立功,多次受奖。师一号撩起衣服,让魏雨谋看他后背的三处枪伤,那是三个深深的凹坑。里面肯定蕴含着师一号还没来得及讲的惊心动魄的战争故事。师一号还有兄弟,还有姐妹,还有侄子外甥,这些人全在部队供职,他们立功受奖的证书、奖章全都存在老奶奶家里,挂了满满一墙。“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告诫你,既然进了霍家,就不能给这些人丢脸。”魏雨谋出神地听着。他蓦然间就搞明白了师一号为什么让霍萍到最艰苦的通信连有线排去磨练。师一号有自己的大方向,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系统,更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他的一切有可能一时不被年轻人接受,但眼下魏雨谋已经将心比心地完全理解了师一号,他将“照单全收”,然后慢慢消化吸收。自己的老岳父啊!
三天以后,在师部灯火辉煌的大礼堂里,四对新人走上舞台,举行了婚礼:桂南侠与冀红琛,高家锁与田佩瑜,曾金友与石一花,魏雨缪与霍萍。霍萍本来已经和冀红琛生分了,此时心情好,就破例与冀红琛握了手。冀红琛本来也不恨霍萍,急忙借机抱住霍萍亲了她脸颊一口。台下坐满了师直和炮团的干部战士。台上,丁副师长做了主婚人和司仪,直把气氛搅得那叫一个浓!霍萍趁着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悄悄给石一花戴在手腕上,因为石一花曾经给魏雨缪一块手表。不过霍萍给石一花的手表不是那块东风表,而是一块当时同样非常难买的上海宝石花坤表。石一花看了一眼,非常喜欢。傅郁芳忍俊不禁也来看热闹。心里便酸酸的。她已经与卫生科长吴正格分手了。吴正格和另一个军首长的女儿搞上了,甩掉了傅郁芳。看着台上的四对新人喜笑颜开,傅郁芳悄悄地哭了。婚礼结束以后,大家没有去吃饭,而是由师部宣传队演出了精彩的节目,小林琳被特邀回来为大家报幕,她首先端着一个小簸箩向台下撒糖,像天女散花一样噼里啪啦地一把把撒下去,那观众席里的笑闹声鼓掌声挑破了房盖一般,出奇地热烈!冀红琛特别演唱了风靡一时的单弦《一盆饭》,因为这个段子经常演出,大家全都会唱,于是,前奏过去,冀红琛刚一开口,全场人员禁不住一起跟着唱起来,本来冀红琛想显示一下,这次自己绝不会唱错,但她的声音早已被全场的大合唱淹没了:
八达岭下一山村儿,
这个山村名叫向阳屯儿,
向阳屯有位张大伯,
他家小屋紧靠着大山根儿。
这一天,天傍黑儿,
广播喇叭传喜讯儿:
乡亲们请注意了,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
驻南口的人民子弟兵儿,
帮咱们打井抗旱,
派来了十名战士整一班人儿。
广播喇叭传喜讯儿,
喜讯儿传遍了向阳屯儿,
张大伯回屋叫老伴儿:
快打开咱西屋的门儿,
炕上铺上一领席儿,
叫上咱的小迎春儿,
腾出咱的北房让给亲人儿……
大家坐着唱感觉不过瘾,又全部站立起来,敞开了粗粗细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喉咙,那不是在唱,而是在喊,于是,就淹没了伴奏,声音也不齐了,最后在一片开心的哄然大笑中,没有唱完全段就不得不收场了。
时隔不久,这些人全都上了军校,不是军人的石一花如愿以偿考取了军医大学,而爱好朗读和播音的田佩瑜考上了“北广”(北京广播学院)。三十年后,情况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巨大变化:桂南侠成为某部队副军级少将;高家锁成为某部队正师级大校;曾金友成为某部队正团级上校;魏雨缪成为军事科学院中将研究员;石一花做了部队军医,上校军衔;最被某些人看不起的小知青田佩瑜分配到某省电视台做了声名远播的新闻主持人,后来某部门评出全国十大播音员,田佩瑜亦榜上有名;霍萍则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女少将,她和魏雨谋联名写出《数字化情况下的战时通讯》一书,成为军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教材;而冀红琛和傅郁芳则转业到了地方,冀红琛在地方市政府当处长;傅郁芳则在地方医院做医生,不知什么原因,她一直没有结婚。石一花每年春节都要带着曾金友到山东泰安魏雨谋的老家和老两口一起过年,他们像一家人一样完全融为了一体。大家必然会关心小林琳的下落,当然了,她后来的人生之路十分顺畅,嫁给了年长一倍还拐弯儿的二婚的文工团团长,身边前窝后继地一大群孩子。这件事看似出人意料,其实全在情理之中。丁副师长一直没有续弦,晚年没有跟着儿子过,而是小林琳给他送的终。那个擅长写作的计算兵丹顶鹤后来回天津老家,成为一名著述颇丰读者众多的作家。(全文完)
祝所有的男兵女兵极其亲朋好友健康快乐!
——作者一稿于2011年春节前夕,二稿于2016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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