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市信访办是个处级单位,一共八个人,隶属市政府办公厅管理。老处长马万才五十有二,干信访工作已经干了二十年。他原先是基层企业一个办公室主任,因为处理上访问题有一套,在市里的信访工作交流会上介绍过经验,于是被市政府办公厅看中选了上来。他在这个岗位上从科员熬到科长,从科长熬到副处,最后当了信访办一把。成为平川市赫赫有名的一个重要角色。但有名归有名,这个角色的级别却并不高,仅仅是正处级。
范鹰捉把身前的一大沓案卷摞到床头柜上,与这个一脸愠怒、有些秃顶的马万才握了下手。而马万才劈头就问:“范市长,你说我这个角色能不能再官升半级?来个副局寻就行?”机关里的人都知道,副局寻就是副局级巡视员,没什么实权,但享受副局级待遇。范鹰捉先是皱了一下眉头,他对跑官要官的相当反感,但感觉马万才比自己年龄还大,他既然这么说,必有这么说的理由,就换了表情,呵呵一笑道:“马主任,你是杨子荣上了威虎山,必有见面礼奉送,否则你不会贸然提什么提职的事,对不对?”马万才道:“见面礼肯定是有,但咱先不提见面礼,单说我们信访办的工作有没有成绩——每日里,我们要化解多少矛盾?对有关单位要催办多少该办没办的事项?对即将形成的非正常进京上访、非正常越级上访、恶性群访集访、恶性闹访缠访,我们做了多少苦口婆心的工作,劝他们打道回府?对纠集在市政府门前的闹事的人哪次不是我们冲在最前面?那么,谁在直接领导着信访办的工作呢?鄙人马万才啊!这一点范市长你承不承认?”
范鹰捉点了点头,马万才没说瞎话。但他嘴上没说出来。他不想鼓励公开为自己评功摆好的做法。马万才道:“多年来,我们坚持‘给当事人以尊重,回当事人以希望,还当事人以公正’的三原则,牢固树立‘护民权为己责,排民忧为己任’的意识,坚持‘四心、四不、三优先、二主动’工作准则,真心理解为民、诚心接待群众、公心化解矛盾。”范鹰捉对下属说套话没有兴趣,你平时写材料可以这么写,怎么连说话聊天也套话连篇呢?老实说,就连日常工作材料里的一是、二是、三是之类他都非常反感,试问毛泽东曾经亲手写过的材料里有这些东西吗?于是,范鹰捉打断马万才道:“你也不是专职写材料的文字秘书,怎么养成了这么严重的职业病啊?”马万才呵呵一笑道:“范市长您别急啊,我话没说完呢——‘四心’就是接待群众热心,听取陈述耐心,解释问题诚心,宣传法律政策细心;‘四不’就是不耍态度、不分亲疏、不推诿搪塞、不压案拖案;‘三优先’就是对集体来访并有不稳定因素的,情况紧急有危险苗头的,老年人、残疾人及带小孩的优先接待;‘二主动’就是主动与有关部门协调联系促进问题解决,主动帮助困难群众解决信访难题。”
范鹰捉又点了点头,他不能不说信访办做了大量工作,否则不会形成路数形成方法,相信马万才这些路数和方法是在长期工作中归纳和省悟出来的,不会是抄来的、听来的,因为马万才已经年过五十,再好的记忆力他也不会如此倒背如流,而且市政府的各部门里迄今还没发现如此博闻强记的人。
而马万才见范鹰捉点头了,他就更来情绪了,他说:“范市长,你一定要耐心听我说完,因为我们信访办的工作太不容易了,不跟你好好说说我就得憋出癌症来——近年来咱们平川市信访办和下边区、县、局信访办一起,健全完善了涉案信访预警机制、群访缠访处理预案机制、涉案信访流程管理机制、信访稳定协作机制和信访稳定工作考核机制。通过制度的修订完善,确立了‘日登记’、‘月报表’、‘季度分析’等具体措施,健全了信访预警、流程管理、定期答复、横向协调、处置预案、工作考核等工作机制,进一步明确了专、兼职信访工作人员在受理、审查、分流、办理、答复等各个环节中的职责,明晰了各个岗位、各个环节的工作标准。”范鹰捉再一次点了点头,但说了一句让马万才不爱听的话:“你应该写成材料报给于清沙。”
马万才摇了摇头说:“范市长,我估计你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怎奈我们天天在琢磨这个,在干这个,在这里,我冒昧地问你一句,市政府其他职能部门有哪个像我们这样工作这么认真细致,既有实践又有理论还有经验呢?你能举出一个例子吗?市领导每日里能安心工作,知道背后都有谁保驾护航吗?老实说,除了公检法,就是我们信访办!”范鹰捉说:“这一点我没否认。”马万才继续说:“毛泽东在河北平山西柏坡那个小地方指挥了彪炳青史的三大战役,而范市长你抱着伤腿在平川医院指挥起改造旧城区的三大工程,我这个小主任不能不由衷佩服。但我也不能不告诉你,当一艘航船扬帆出海、乘风破浪、奔向目的地的时候,不能不注意天气、观察海流、躲避看得见的冰山和看不见的暗礁,尤其要有防御意外来船冲撞和海盗打劫的预案。这一点不知道范市长怎么看?”
范鹰捉想了想,便微微一笑:“你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没这么严重吧?”马万才道:“你是说我危言耸听?今天我找你其实就是送这个见面礼来了,当然,送见面礼也是为我提职打场子——这个见面礼就是十八封告状信,现在就装在我的手包里。”马万才拍了拍抱在怀里的手包。
此时站在外间静听的马雨晴对马万才十分服气却十分愤慨,这个马万才太张狂了,就算你工作有招法有成绩,也不能在范市长面前这么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没里儿没面儿吧?现如今不讲上下尊卑,不讲三叩九拜,可也得有个起码的尊重啊,范市长不是一般干部,是堂堂的六百万平川老百姓的当家人啊!她真想冲进屋去,大声呵斥马万才。但没有范鹰捉的招呼,她半步也不能进去。此时,她只能把好看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把自己白净纤细的手指捏得嘎巴巴响。只听马万才继续道:“这十八封告状信,其中六封是告你的,六封是告柴大树的,还有六封是告段吉祥的。其实,来信很多,我只是按比例拣出了这十八封,意在说明,眼下告状热点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三一三十一,各占三分之一。”
哦?是这样?范鹰捉扬了扬眉毛。他已经开始对眼前这个信访办主任感兴趣了。他既对告自己状是什么内容感兴趣,也对告柴大树状是什么内容感兴趣,对段吉祥的就更感兴趣。自从段吉祥被自己谈话谈下去以后,据说在企业干得不错,虽说好色的毛病没改,可城建集团的工作还是很有起色。那么,现在人们告他什么呢?难道是贪污了?而他的年薪很高,在整个平川市都是挂了号的,应该能够养廉了啊!但他不能急急可可找马万才伸手要这些告状信,那就太跌份儿,会助长马万才要官的情绪。于是,他说:“我对告我状的内容是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他想引导马万才主动交出告状信。但马万才偏偏不上路,或者说识破了他的计策。
马万才紧紧捂住手包说:“范市长你现在很危险,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的软肋早已亮给对方,对方每击打你一次,你都会伤筋动骨一次,而且也危及生存一次,我说的对不对?”范鹰捉感到眼前的信访办主任还真不是等闲之辈。这个人如果走正路,确实是块好材料,如果走歪道,就会祸害无穷。他竟通过分析告状信看出范鹰捉这么多暗疾,这不能不让范鹰捉对他刮目相看。他放弃了打算看告状信的念头,只是一味引诱马万才说下去:“马主任,当领导的永远站在明处,告状的永远藏在暗处,这其实是不平等的。”
马万才低下头拉开手包的拉锁,范鹰捉以为他要掏告状信,却见他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喝水。暗想,这样最好,自己解决,因为自己不能下地给他倒水。但他觑见了马万才的手包里确实有着厚厚的一沓信件,又想这马万才真他娘的够吊人胃口的!而马万才喝完水把盖子拧上,又把保温杯放回手包,说:“对不起,范市长,我没问你喝不喝水,却自己喝了水。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我不能不喝,因为我有糖尿病,现在我看你的时候眼睛都是模糊的。”范鹰捉心里便咯噔一下子,糖尿病基本没治,严重了就双目失明,肾衰竭,最后死亡。能维持住不快速发展就不简单,于是急忙说:“我理解,我理解,你不用考虑我喝水问题,我每天喝多少水医生是有规定的——我只是蓦然理解了你此行的目的——希望能够在眼睛看得见,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再升半级。当然了,前提是你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为市里工作的正常运转做出了很大贡献。”
人在身患重病的时候是容易被别人同情的。这个时候索要什么条件似乎也容易被人理解。但马万才是个耿直人。他不愿意因为被同情而仅仅接受几句好听话,他想要实质性的东西。而且,他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在眼睛还能看得见、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再官升半级。而他的一身病难道不是因为干信访累得吗?但“累”这个字他说不出口,因为范鹰捉肯定比自己更累,自己累只是累在兢兢业业干工作上,而范鹰捉除了兢兢业业干工作不是还要应对来自方方面面的打击吗?自己得的是糖尿病,那范鹰捉就砸断了腿,半斤八两,还让他说什么呢?所以,在范鹰捉面前,他不提累,只提其他更要害的问题。他继续说:“我从告状信里分析出现在市里分成了两条线,你这里一条,柴副市长那里一条,但还有一条副线,就是段吉祥那条。段吉祥显然是站在柴副市长一边的,但他的问题很多,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范鹰捉感觉自己在被马万才牵着鼻子往前走,怎奈他急于知道马万才后边的分析,因为,马万才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绝不是空穴来风。他说:“愿闻其详!”
马万才再次掏出保温杯喝水,然后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隐私,有个情人也往往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没有历史原因的男女关系难听的叫搞瞎扒,好听的叫红杏出墙或一夜情,而夹杂着金钱利益的叫卖**嫖娼。情人就不是。情人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舍弃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成全对方。我反对人们热衷搞情人,但我对历史形成的情人深表理解和喟叹。我说出一个情况来你可能会大吃一惊或吓一大跳:你的情人为了帮你凑上一百万,还回应该还的单位,竟然委身他人。这个情况的证据,就是举报者知道郝本心的小腹上有两颗红痣。”
啊?怎么会这样?范鹰捉的脸腾的一下子就胀红了,心脏也怦怦怦急跳了起来。如果这时候摸一下他的脉搏,绝对一百八以上!难道说——郝本心——他根本就不愿意往下想。郝本心是他心里最圣洁的一方净土。本心啊,我的本心,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够这样?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有照片?难道?”
马万才道:“没照片。谁都知道照片是可以拼接的,而且这种照片照相馆根本不给冲洗,即使弄出照片来也不敢给信访办寄,因为信访办会给他们定上传播**物品的罪名,这一点他们自然清楚。所以他们就依靠文字描述。当然了,举报这种事的人,很可能就是当事人自己,至少是当事人身边很贴近的人。这个问题的实质是这样的——你的对手想在一百万问题上做文章,但没有得手,于是就在你的情人问题上做文章,而且不是一般的举报你有个情人,是对外说出你的情人的最不能见人的隐私,目的自然是想要你的好看——你的这么老铁的情人也被迫跟别人睡了!当领导的不是都要脸面吗?他就非要撕破你的脸面。而传扬这种事,一般老百姓不感兴趣,也不相信。谁最在意,谁最相信,谁最会在自尊心上受到打击?毫无疑问,就是你范市长本人!那么,举报者为什么不把告状信写给你本人呢?那不是同样让你受到打击吗?问题是那样会缩小影响面,会大大减弱对你名声的败坏和对你心理的伤害。举报者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就出现了这样的效果:信访办的人知道你的隐私了,你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扒光了。是不是这样?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范鹰捉不得不在万般无奈中点了点头。过去毛泽东总说“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那绝不是一句客气话、搪塞话、掩人耳目或虚与尾蛇的话,应该说是千真万确的一句真理。眼前的马万才,无疑是千千万万人民群众中的一员,谁能说他不是英雄呢?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范鹰捉眼里就是英雄。范鹰捉说:“马主任,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马万才道:“这种信估计以后还会出现,我会让信访办的人见到就及时销毁。我以前无意中做了你最贴心的人,以后我会继续做这个贴心人,这一点请你放心,我的人品可以保证。中间我夹一句——我有可能再提半级吗?”
范鹰捉看着一脸殷切的马万才,只觉得百感交集。于公于私他都可以说出这句话:“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但他不愿意封官许愿。虽然没人相信他是个心地干净的人,但他自己确信自己的心地很干净。但心地干净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水清不养鱼”,“无菌室里养不出壮汉”。于是,他说:“眼下你先把身体调养好,这是工作的本钱;我准备给你一个更重要的岗位,可能比半级还要大。”
马万才脸上蓦然间便泛起红光。他再次掏出保温杯喝水,可是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喝净了,他便拿起地上的暖壶倒水,此时激动得竟把热水倒在自己的手背上,烫得“啊!”了一声。范鹰捉忙说:“慢慢来,慢慢来!”
马万才干脆把保温杯搁在床头柜上,敞着盖晾着,因为水太热,不能急着喝。他说:“反映柴大树问题的,主要是说他拉帮结派,破坏平川市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而且举了一些例子,比如,经常召集一帮铁哥们,吃吃喝喝不说,还开黑会研究怎么对付一把市长,是平川市不稳定因素的主要源头。而反映段吉祥问题的告状信主要集中在他经常策划对市领导的污蔑和陷害上。由此可见,柴大树或段吉祥,他们的帮派并不是铁板一块,里面赫然存在着不同意见者。范市长,事到如今,哪里有《听不见的枪声》,哪里有《看不见的战线》,谁在《虎穴追踪》,谁是《羊城暗哨》,谁在传递《秘密图纸》,谁又甘做《铁道卫士》,你该明白了吧?”
马万才说的都是电影名,很早以前拍摄,文革后重映的。有国产的,也有引进的。都是反映好人和坏人斗智斗勇的片子。马万才和范鹰捉这代人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想当年他们都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去买票看这些电影。可笑的是,现如今,那些虚构的故事和情节一再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真是“无独有偶”,“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战斗正未有穷期,老谱将不断地袭用”。只不过,形式和内容发生了变化!范鹰捉现在已经不想看那些告状信了。知道意思就行了,再看一遍除了更生气没有别的。他和马万才非常郑重其事地握了手,然后就招呼马雨晴送送马万才。其实此时马万才并没想走。但马万才也是个会看事儿的聪明人,知道范鹰捉已经有些疲倦。便站起身向范鹰捉鞠了一躬,再点点头,然后才转身走出去。他刚一出屋,范鹰捉就从屋里喊:“带着保温杯!”马万才急忙返回身来,冲着范鹰捉呵呵一笑。
他们前脚一走,范鹰捉就后脚给刘百川书记打了电话。问他,市建委局级里面有没有空缺。刘百川道,没有。范鹰捉道:“你能不能想办法再安排一个,副局级就行,比如,副书记,纪委书记,都行。”刘百川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有事,就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医院。”就立马跑来了。范鹰捉和他没提郝本心的事,而只是说:“据刚才信访办马主任反映,城建集团的段吉祥问题很多,理应加强监督,尤其应该安排了解底细的人去承担这个角色,而马主任就非常适合,安排在市建委可以三天两头过问城建集团的日常工作和思想建设;下一步市政府就要在三大工程上投资了,这是平川市万众瞩目的百年大计,万万不能出什么妖蛾子,所以,马主任去了以后工作会很累。”城建集团虽然也是正局级单位,但却在市建委管辖之下。刘百川感觉范鹰捉说得不错,而且等于支持自己市委这边的工作。于是就答应下来,说:“好吧,特事特办,再安排一个副书记好了!”
有的时候人们会发现某个部门某个位置蓦然余出一个人来,按编制按常规应该没有这个人。产生这种疑问是正常的,因为人们不了解内情。而且,几乎没有了解这种内情的机会和可能。刘百川走了以后,就对马万才做了安排。
范鹰捉让马雨晴回家给他拿本书去,说,他想换换脑子,别人的书他不看,就看马雨晴写的书。支走马雨晴以后,他就给郝本心打手机,把她叫来了。庞麦花和马雨晴不在身边,范鹰捉搂过郝本心的脖子就吻住了她的嘴,足足吻了两分钟。两个人放开手以后,范鹰捉就突然哭出声来。郝本心急忙问:“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过不去的沟坎,哭什么?哭能解决幺还是能解决六?”范鹰捉抽抽噎噎地问:“你为了一百万的事和别人上床了?”郝本心愣了一秒钟,然后语气坚定地说:“没有!绝对没有!造谣!无中生有!造谣!”范鹰捉道:“你的小腹上有两颗红痣,人家都写在告状信里了!”郝本心一听这话便大惊失色,连呼:“段吉祥,你王八蛋!你臭流氓!”接着也“呜呜呜”哭了起来。范鹰捉抱住郝本心的脑袋便也跟着哭。此时屋里没有别的声音,只是一片哭声。哭够了,郝本心率先抬起头来,说:“庞麦花真是个惹祸精,让你做她的丈夫真是委屈了你!但你还不能太疏远她,她现在肯定正六神无主,你如果让她感觉极度自卑,向你或向组织上提出离婚,那就更影响你的声誉,更影响你站稳脚跟,当然也会影响到你的前途!”
范鹰捉对段吉祥侮辱了郝本心耿耿于怀,比侮辱了自己老婆更加不能忍受。当着马万才他不便发作,而在郝本心面前,他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本心,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我会爱你到死,就是进了火葬场,我的心也属于你!眼看你被人侮辱被人捉弄了,我到死咽不下这口气。我当不当市长都不重要,这口气我一定得出!否则我就不是站着撒尿的男子汉!”郝本心站起身坐到了范鹰捉身边,一支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脸颊说:“鹰捉,我知道你爱我,从二十多年前你写给我的《吃嗦了蜜的女生》我就看出来了,你爱我爱得天昏地暗。就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就爱你。我爱你给我的这份爱。那是你的初恋,当然也是我的初恋。一个人的初恋是可遇不可求的,是黄金也换不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不结婚,或者说结不成,也就是因为我爱你。可以说咱们俩不结婚也是夫妻,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所以,你就把心放肚里,即使我被坏人侮辱一次,我的心还是干净的。身体被玷污了一冲一洗就干净了。怕就怕心灵被玷污。老实说,一百万这事使我的心灵在须臾之间产生了一念之差,我被逼无奈,为了你,其实也为了我自己,我牺牲了一次。但我敢于向你保证,今生今世,这种事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叫凤凰涅槃呢?我现在就经过涅槃变成火凤凰了。我看清了段吉祥这个流氓的嘴脸,看清了围绕你的地雷和陷阱,看清了你面前的两条战线。这不是意外的收获吗?打起精神,在做好防范的同时积极工作。不要想着报复,那不是真正的男子汉的作为。虽然侮辱女人的事是段吉祥干的,但失身的责任在我自己。因此,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个已经不再干净的女人!”范鹰捉扭过脸亲着郝本心的脸颊,说:“我不恨你,你永远是我的最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一点如果我忘记了,就该遭天谴了!”
外间有了声音,范鹰捉知道马雨晴回来了,就推开了郝本心。郝本心站起身说:“阳光总在风雨后,做好人自有好报,相信自己,坚守自己吧!”郝本心说完就走出屋子,用一只手捂着半拉脸跟马雨晴打个照面,点了点头就逃也似的走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已经哭得红肿了。作孽的人可能正在幸灾乐祸,嗤笑别人的被辱。殊不知被辱者是怎样的悔不当初、痛不欲生。郝本心回到家以后就病倒了。对段吉祥脱下衣服以后的那几天里,虽然想起来也很憎恶,但她感觉保护住了范鹰捉,自己做出牺牲是值得的。因此心地是坦然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这种龌龊事连范鹰捉本人都知道了,自己在范鹰捉心目中的分量必然会大打折扣。尽管范鹰捉信誓旦旦永远爱自己,她也相信范鹰捉会这么做,今生今世不会再爱别人,但自己终归给他的心灵蒙上了阴影,那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钝痛。让自己心爱的人心里难受,比让她自己心里难受更加痛苦。郝本心病得很重,发了四十度的高烧,躺倒在家里。学校后勤科长带着人跑前跑后照料着她,耗费很多时间,学校的改扩建工作也一度受到影响。
刘百川在和马万才做例行谈话的时候,马万才提了个条件:“刘书记,我知道领导这么安排我的用意,为了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我请求组织上让我兼任市建委的副主任,反正都是副局级。我如果不兼任副主任,就介入不了具体业务,就只能待在党口,过问业务问题就会被认为越线了,这就抓不住业务领域里的一手问题,而我恰恰不想只当个靠二手材料做工作的领导。”
刘百川感觉马万才确实是想干事不想混的干部。一般来讲,年过五十的副局级是没有这么大干劲的,甚至有的人一提成副局级,就立马放缓了工作速度,一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架势。而副局级以上干部只要上来就下不去,除非你出了大问题。刘百川想了想就对马万才说:“我尊重你的意见,但这事需要研究一下。”马万才表示理解。事情就暂且告一段落。马万才便去上任了。
临走,他和新提起来的信访办主任小赵喝了一次酒。按说,糖尿病人是不能喝酒的,尤其不能喝高度酒,但那天马万才为了制造氛围,特意点了高度茅台。三杯酒下肚以后,两个人酒意酣、谈兴浓了起来,他问小赵:“兄弟,你对范市长的事怎么看?”小赵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马万才已经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赏识,就顺情说好话:“那还用问,造谣呗!”马万才道:“你没说心里话,来,喝酒!”就继续跟小赵干杯。又是三杯酒下肚了,小赵更加兴奋了,说:“甭管真的假的,我对郝本心的所作所为非常佩服,我这辈子要有这么个情人,我立马离婚,官不要了也得娶了郝本心!”马万才道:“这么说你还是相信了,你要永远记住我的话,那不是真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制造混乱。我已经去过医院,跟范市长做过深谈,范市长承认和郝本心有过情人关系,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而且告诉我,郝本心肚皮上根本没有那两颗红痣。”小赵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妈那X,造谣的人真可恶!以后见了这种信立马销毁!”马万才道:“对!这才是你信访办主任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