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爸爸越来越剧烈的喘息。
不知何时,爸爸的喘息声消失了。妈妈的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她的呼吸随之停止,只听到她心脏的搏动——我仔细感觉着外面的一切变化,查找着源头,发现那股让妈妈屏住呼吸的力量来自于爸爸的胳膊,他的肌肉像铁一样硬,似乎扼住了什么,死命想把一个灵魂从一个鲜活的躯体里挤出去。
注入我身体的绝望和愤怒消失了。子宫里那些躁动的小生命失去了活力,徐徐沉落。
我不再是一个聪明的胎儿。我像个人形空壳悬浮于羊水之中。
那个念头却已生出了眉眼。
我不想再从大人的世界里捕捉到什么,我停止了思维,把自己变成沉淀在子宫底部的那些绒毛状的东西。
那天我最后听到的,是锐利的金属声,和骨骼断裂的脆响。
我把那个念头跟它们说了。可没人理我,就好像它们根本就不曾存在、从来没有发出过各种指令让我生长一样。我无计可施。可我知道它们还在,因为我还没有停止发育。
慢慢的,我长成了一个男孩的样子。可以说已经是个人类了。它们中的一些已经在准备庆祝了,可我无动于衷。那些跃跃欲试的家伙就消停了,从此默不作声。
刺耳的笛声响起的那天,爸爸被人带走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我猜他多半会死掉,用不了多长时间。是的,我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了。死就是灵魂跳出身体。不过有时候灵魂并不是自己跳出去的,是被一些魔鬼般的人硬挤出去的。
爸爸走的第二天,妈妈被人送到医院,她即将临产。
我又闻到了医院的味道,让我想起那个被爸爸挤走的灵魂。那些从她嘴巴里飘出的芬芳字符,还有她身上,如同青草被阳光烘烤后弥散出的气息。
我开始行动。从这天起,我拒绝睡觉,并开始喋喋不休,把那些我从外面听到的零散的字符随意组织起来,说个没完。我相信它们会做出回应的,否则我就无休无止地唠叨下去。
为了达到目的我有些不择手段,我把漂到我嘴边的胎脂胎粪勇敢地吞下去,努力把自己弄成一个自暴自弃的疯子。我的脊椎和肌肉比过去更有力了,这让我的活动更加便利,我一次又一次翻着筋斗,为的是让脐带在脖子上多绕几圈。最后,我把自己保持在头上脚下的姿势,这个姿势的胎儿注定难产。
她很不好受,我知道我把她折腾得不轻。她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呻吟了,是嚎叫。那时候我真有点儿愧疚。不过很快我就没什么可愧疚的了,甚至忍不住要为那四位亲人的话欢呼。
如果我出生了,他们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对尚未出生的我,四个人的态度坚决而一致:拒绝抚养。
多好的消息啊。我赶忙告诉一直以来装聋作哑的它们。我说你看你看,你们就忍心看着我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吗?你们就真的不在乎一个孩子活在耻辱中吗?你们……
终于,那个最苍老的它说话了。好吧,我帮你。
这之后它们都出了声,七嘴八舌地说着,试图劝阻最苍老的它。
闭嘴。它说。顿时,一切都安静下来。它声音里的威严像时间一样沉重。
没有任何异议了。它说话算话,开始悄无声息地帮我。
短短几天之内,我的手指上就长出了指甲,我粉嫩的牙**,冒出了骨质的尖。我第一次发现,生长是伴随疼痛的。可我得忍住,比起生而为人之苦,这点儿疼实在是不算什么。
可以了。那个苍老的声音说。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看不到它的模样,可我打心眼里感激它。
我抓住脐带,一使劲儿,锋利的指甲就嵌了进去。我奋力撕扯,可我只是把脐带抓出了些伤痕,暗红色的血沁出,羊水被染成了粉红色。我挺起沉甸甸的头,手握脐带,送到嘴边,我的牙齿虽然细小,碰撞时却也发出了金属般的声音。
我的牙齿完成了任务。脐带断了,胎盘摇摇晃晃地沉下去。
我渐渐失去意识。坠入永恒的黑暗。
在我失去思维之前,就已预知了我的结局。我将逐渐枯萎,直至萎缩成一个小小的、污秽的肉块,最后被她,那个差点儿就成为我妈妈的人,排出体外。
附:2013年7月24日15时左右,家住黑龙江桦南县的17岁女孩胡伊萱在去同学家途中,遇到一个假装肚子疼的孕妇谭蓓蓓求助。当将孕妇谭蓓蓓送到楼上后,在家等候的谭夫白云江欲对女孩性侵,女孩反抗被二人用被子蒙头窒息而死。(新浪)
201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