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连她自己都发现了。提问孙一圣的次数过多,男孩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其他同学的表情是与之配套的,男生们在窃笑,有的干脆在孙一圣被叫到的时候吐出舌头,做出狗散热的表情;女生们的神情流泻出一股怪味儿,有点儿像秦老师与她擦肩而过之后自己的表情,又不是十分像。贾思敏有些心慌,连续有一周不再点孙一圣的名。但随即发现,自己在喊其他同学回答问题时,有些人的目光仍然投向了那男孩,那种目光就像不带响声的口哨一样尖利。贾思敏进退失据,索性就又开始提问孙一圣,只是稀释了提问的次数。回到宿舍就恨恨地叹息,唉,现在的孩子,真复杂。
秋天已近尾声,枝杈上的树叶所剩无几,贾思敏最爱踩着落叶在校园里散步,她喜欢听脚下沙沙的响,她认为那像无字的诗,没法用文字写出来的诗。这个秋天却不一样了,贾思敏听着落叶碎裂的声音心里就疼。她觉得脚下踩着的是自己的命运。这疼里还有一小部分来自于那个男孩成绩的下滑,连续几次英语测试他都没及格,三单和最基本的过去时都错误百出。口语那么流利的孩子,怎么能差到这种程度呢?
贾思敏决定跟他谈谈。这有什么不对吗?她为自己开脱着,就跟真的有个人在怀疑她动机似的。
我是他老师,那么优秀的学生,我可不能眼看着他沉沦下去。
临近傍晚,还没到食堂开门的时间。在学生宿舍楼门前的空地上,孙一圣正跟一梳马尾辫的女孩打排球,女孩扣,他接,竟能打二三十个回合不落地。贾思敏远远看着,男孩的矫捷身手更证明了她对他智商的判断,多聪明的孩子,如果把英语学好,未来肯定能成大器呢!绝不能像那些人一样,坐在窗口数一辈子药片。我这可是为他的将来好啊。
贾思敏快被自己感动哭了,于是趁着还没哭出来之前,她悲壮地走过去。
对不起打扰一下,她颤颤地说,你们排球打得可真不错。贾思敏察觉出自己的赞美笨拙而可笑,但她顾不得自嘲,而是赶在自己后悔之前迅速说,一圣同学,请到我宿舍来一下,我想跟你谈谈近期的学习问题。
男孩迅速与女孩对视一眼,女孩冲贾思敏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抱着球走了。我犯什么错了吗?老师。男孩盯着她的脸问。贾思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了叛逆。没有没有,她有些慌乱,别多想,老师只是想跟你聊聊。走吧。说完贾思敏转身前行,她知道他必在身后缀着,这个年龄的男孩是有点儿叛逆,但还不至于敢违抗老师的“命令”吧。她忐忑地想。
宿管韩大妈正撅着河马一样的屁股拖地,贾思敏踮起脚尖走,冲着屁股打招呼,大妈,真对不起,给您踩脏了。韩大妈忙直起腰说,没事,踩了我再擦呗,正好活动活动手脚。贾思敏说,大妈您忙着,我给我学生补补课。说完径自上楼。她听到身后球鞋踩在湿地上发出的声响。
贾思敏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转,男孩在身后说,你刚才怎么没说给我补课。贾思敏开了门,侧过身,让男孩先进屋。男孩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贾思敏转身关门,脸上有些烫,我就那么一说。但她马上又说,给你补补课也不是不可以。知道不知道,你最近的成绩下滑很厉害。说完她吃了一惊,被自己语气中的严厉吓着了。
你随便坐啊。贾思敏暗暗调整着呼吸,手指靠窗左侧的一张床说。那是她的床。男孩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头歪着,目光穿过阳台。贾思敏“啊”了一声,夸张地从男孩身畔掠过,打开推拉门,抬手把衣架取下,侧着身子,摘下一条粉色**,团起来捏在手里,回屋,再次掠过男孩,带起一阵风,弯腰把那东西塞在枕下。
大约一小时前,贾思敏收拾了屋子,换了床单,把李老师**的毛绒熊放在自己床头,被子叠起来,又打开,再叠起来,费了好大功夫,弄出了四个直角,已经很接近军人的被子了,却又被她拉开,凌乱地铺在**。把阳台上的衣服都收起来,叠好,入柜,发了会儿呆,把一条已晾干的**和胸罩翻出来,挂在晾衣绳上,抬头端详片刻,把胸罩取下塞进抽屉,**还留在那儿。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纯粉色,一圈波浪状的蕾丝花边。她拿起李老师桌上的香水,在自己的**喷了喷,又到阳台,在那条微微摇晃的**上喷了喷。一切就绪后,她开始看闹钟,在一个她认为合适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在镜子前站了一秒钟,随即逃开,下楼。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打排球。
男孩的鼻子小狗一样耸了耸。
贾思敏在自己**坐下,两手夹在腿间,膝盖几乎顶到了男孩的腿,男孩有些局促,脸上渗出淡淡的红。贾思敏“哎呀”了声,起身去开冰箱,拿了一听可乐,递给男孩,你来开吧,老师的指甲太长了。她说。男孩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小口,问,老师你不喝吗?贾思敏笑了笑,你喝吧,老师怕胖。
老师给你起个英文名吧,叫“Ethan”,正好跟你中文名字谐音,“伊森”,有坚毅、坚持,有毅力的含义。怎么样?
男孩点点头,说,还行吧。
谈话前我们先互相了解下吧,老师的英文名叫“Jasmine”,茉莉花的意思,发音跟我的中文名字几乎一模一样。你知道吗?老师想,你倒是很配这个名字,你这样子,很像是一朵小茉莉花呢——
我还是叫伊森吧,老师。男孩起身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四下看。楼下,有人拿钢精勺敲着饭盆向食堂走。快开饭了老师,我得去打饭了。他说。
贾思敏跳起来,我去打我去打,我们的谈话还没开始呢。这样吧,这顿老师请,边吃边聊如何。男孩转身待要回答,贾思敏却已神速地拿起饭盆出了屋。门轻轻碰上。
男孩在屋里游**,在李老师**坐了坐,起身后把床单抚平。又在贾思敏的**坐下,慢慢后仰,躺下。躺了会儿,他撑起身,掀起枕头,端详那条**。随即把枕头放下,起身,回到椅子上,拿起本书翻。
贾思敏香喷喷地回来了。不是香水的味道,是菜香。她买了三个菜,一素两荤,对这对师生来说,算是奢侈了。更奢侈的是她还带回了三瓶啤酒。回宿舍的路上她对自己一个人能拿这么多东西敬佩不已,当她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掏出钥匙开门就更自豪了,心里激**,两颊飞红。
男孩看到啤酒的时候眼睛里有亮光闪过。还不来接我一下!贾思敏嗔怪到,勾着一只脚关门。但她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种嗔怪只能发生在关系亲密的男女之间。男孩走过来,接过那三瓶装在袋子里的啤酒,放在桌上。贾思敏煞有介事地摆好筷子和小碟,像在饭馆一样。又拿来两只杯子,放在男孩面前的那只杯子上有只正在思索的加菲猫,猫头上还有三个渐大的圈,表示加菲在思考。
这是我的杯子,洗过了,你用吧,我用李老师的。贾思敏说着,把啤酒给男孩倒上。啤酒沫溢了出来。
我来吧。男孩抢过酒瓶,沿着杯壁慢慢给贾思敏倒满。
哎呀,你到十八岁了吗?贾思敏说,要是没到老师可不能让你喝。男孩愣了愣,端起酒杯放到贾思敏身前,我还真没到,他说,那老师你喝吧。我光吃饭。
别别别,我可不可以收回我的话?喝一点儿也没什么。来,老师敬你一杯。
这顿饭以酒开始,贾思敏的语言开始如泡沫一样流淌,流量逐渐加大。贾思敏用英文背诵了一首诗,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
我希望你闭着眼睛听。在开始朗诵之前,贾思敏说。男孩合上眼。睫毛微微颤动,贾思敏看着她的学生,有一小会儿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老师,我闭上眼了。男孩说。
Whenyouareoldandgreyandfullofsleep
Andnoddiakedownthisbook
Andslowlyread,ahesoftl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