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男人的脑袋里还回响着丘比特的声音,他感觉极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不舒服,在大厅时,是使劲忍着的,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给丘比特的脑袋上来一拳。
你觉没觉出不伦不类,男人问女人,我是说,那个傻了吧唧的丘比特?
女人的目光随着楼层数字的上升而上升,什么都是不伦不类。她面无表情地说。
男人闭上了嘴。
铃响,七楼到了。两人走出电梯。男人在女人身后说,我,我想拉屎。
等下,我给你找纸。女人停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翻包。摸出个纸巾包递给男人。男人弓起肩膀,向走廊另一侧跑去。
男人蹲在那儿,脸憋得通红。他小时候有个毛病,只要一快考试,便意就来了。女人知道他这个毛病,虽然不考试了,遇到某些令他紧张的事,他还是这样。女人曾经笑着给男人起过一个外号,管他叫“史莱克”,他耗时通常很长,总抱着本书坐在马桶上,女人无数次把男人轰起来,有时还在男人屁股上拧一把。每次他都把腿坐麻,像个鸭子似的晃出洗手间。
女人坐在长椅上等,另一排长椅上还有些等候的人。全是成对的人,有的亲密地聊天,有的沉默不语。
男人回来了。纸够吗?女人问。够够够。男人答道。
男人和女人在长椅上坐着,谁都没再说话。男人抬手,把女人搂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把头歪过去,停住,女人还了他一个吻。男人把头收回来,两人继续沉默着等。
轮到他们了。男人跟在女人身后进屋。一长排桌子把房间隔成两个区域,办公人员在里,登记的人在外。总共三个办事员,一男两女。男办事员是个中年人,戴着副黑框眼镜。女人走上前,把两人的证件递给眼镜,我们结婚证丢了,补办下,谢谢您。
男人想拉她的胳膊,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
眼镜拿出表格,一式两份,让女人和男人分别填写。填好后,一位女员工领着二人到隔壁去拍照。
拍照的人指挥他们在红色背景布前的凳子上坐好,回到三脚架后,透过镜头看,然后又走过来,抬手把男人和女人的脑袋往近里凑,笑一个笑一个,拍照的人说。
看看选哪张。拍照的人把他们叫到三脚架后。女人选了两人头挨在一起的那张。
两人拿着照片回到登记处。女办事员之一把照片贴好,盖上印,交给眼镜。眼镜把结婚证递给女人,另外还给了她一张斑斓的卡,这是赠送的,眼镜说,恭喜二位喜结良缘。凭这个卡,你俩可以到这家店领一对戒指。
女人把卡塞进包,对眼镜说,今天可以办离婚吗?
眼镜愣住了。大约三秒钟之后,他说:就算离婚,也得24小时以后吧?
男人攥住女人的胳膊,行行行,谢谢谢谢,我们明天再来。说完拽着女人出了屋。
你说咱们要补办结婚证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男人边走边说,得跟人家说咱们实际上是来办离婚的,你看那戴眼镜的,都让你弄傻了。
女人说,没事,明天再来。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爸妈?去他们那住?
不了。男人摇摇头,找个酒店吧。女人说行。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大堂值班的女孩捏着两人的身份证看,哟,二位都是本市的啊,怎么不——
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孩打断了她,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给人办。女孩吐了吐舌头,在电脑上噼噼啪啪地敲。男人想起王志文演的那个电视剧,他被杜梅从家轰了出来,拿着本市身份证在本市住,宾馆不让。那个年代是这样。
男人和女人打开房间,放下行李,女人说要出去见见朋友,男人说:咱俩还没吃午饭呢,去美食城吃吧,我想让你吃点儿好的。女人说不吃了,你要饿就自己出去吃吧,要不饿就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女人走了。
男人知道她去找谁。虽然是这个城市长大的,可她只有一个朋友。
男人的思绪回到多年以前的一个清晨,他抱着副羽毛球拍在公园门口等,远远瞧见她和她向他走来。男人想到这儿撇了撇嘴,那时候他和她打球回来,坐在早点摊上跟朋友说,我敢说哥们是唯一一个大清早约会的人,而且还一下约俩。
晚上不行吗?咋是俩呢?朋友问。
她爸不让她晚上出门,只好大清早见。她爸还问她跟谁去打球,所以她就叫上她女同学了。明白了不?
男人想着想着,鼻子有些发酸,酸过之后就闻到了那年清晨鸡汤馄饨的香气。他觉出饿了,想下楼吃饭,又怕撞见熟人,就打前台电话,订了一碗牛肉面。他冲了澡,光着身子靠在床头看电视。不错,这儿能看凤凰卫视,这个台家里是看不到的,男人觉得满意,就看着电视等面。
女人回来了,她进屋的时候,电视开着,一个秃顶戴眼镜男人正在煞有介事地分析着突尼斯的政局。床头柜上放着只碗,半个汤底儿。男人睡着了,睡姿像个螃蟹,身子躺在靠窗的**,一条腿却搭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他确实像个螃蟹,睡熟了还吐泡泡。女人站在一边看着男人,想起他们刚结婚时,有一夜自己往**爬的情形——男人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你下床干嘛呀?她哭笑不得地回答:你踹下去的。男人睡觉就是这么不老实。
女人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然后去了洗手间。起身洗手时,她在镜子里看到男人在背后抱住她,把脸贴在自己后背上。男人的声音从脊背透过去,在她的胸骨响起。
咱不离了行吗?
穿上衣服,咱们出去吃饭吧。女人说,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意味着被熟人认出的机率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