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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第3页)

男人把女孩搂在怀里,对我哥摆了摆手。

我哥和他的伙伴们头也没回地走了。我哥拉着车,几个男孩簇拥着平板车,他们对擦肩而过的路人视而不见,他们把目光紧紧盯在车里那个黑糊糊的东西上。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哥停下脚步,歪过头问他的伙伴:“你们谁知道‘铜木’是什么?”

伙伴们都摇头。

“我听见那个小丫头片子说,‘我要看啊,铜木’……”

在这个村子里,我家是第二户拥有电视的,另一台电视摆放在冯爱兰家的朱红色电视柜里。她家是日立牌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我家这台是十二英寸黑白的,我爸一条命就隐藏在这个黑壳子里。

夏天的时候,冯爱兰她爹就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冯爱兰她妈就把凳子椅子和马扎草墩摆在屏幕对面的空地上。天上还铺满晚霞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就领着孩子来到冯家的院子里,有的人手里拿一把刚摘下来的翠绿的扁豆,有的让孩子捧着两个刚从鸡屁股里抠出来、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更多的是空着手,或在手里端一个粗瓷大碗,只送个憨憨的笑脸给电视的主人,然后就蹲在一边边看电视边吸溜吸溜地喝玉米馇粥。月亮升起的时候,电视前就坐满了人,俨然成了一个小型露天电影院。正对电视的位置摆一把藤椅,这是冯爱兰她爹的终生席位,他身前是冯爱民带靠背的小竹椅,他就靠在他爹的**安静地坐着,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娘就把他抱到屋里去。后来这个竹椅上就换成了冯爱军,那时,冯爱民已经很少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电视了,他更喜欢在夜幕四合之后在村子里四处游**。

冯爱兰她爹是个干瘦老头,瘦得没有重量,但他同时也是个屁股最沉稳的人,这个一年四季留着光头的老头背对着观众摇头晃脑的情形,深印在我记忆中。老头总是很热心地为身后的观众介绍今晚要演的节目,他推荐的也就是他自己要看的,老头不允许任何人换频道,包括他的老来子冯爱民。夏夜,当困意袭来,人们纷纷回家睡觉时,只有冯爱兰她爹依然摇晃着蒲扇和脑袋盯着屏幕,那张老脸上跳跃着蓝色的光芒,似有水波在他脸上流动。屏幕上只剩下一只地球的时候,老头才关上电视,向那些最后离开的人发出邀请:“明天还来看啊。”他老伴这时已经睡了,临睡前,她已经把扁豆、黄瓜、鸡蛋等充抵收视费的东西收拾到屋里。

冯爱兰很少出现在电视前,那时候她已经不在家住了,公社里有电视,也有属于她的单身宿舍。

我家的电视把冯家的观众分流了一部分。电视搬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哥的伙伴们都挤到狭小的屋子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屏幕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和动物。我哥像冯爱兰她爹一样,在电视机前摆好了椅子和凳子,但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姥姥和姥爷。两个老人像孩子们一样对电视里的活动影像充满好奇。我那会儿已经张着两条胳膊飞往我舅舅家,我要喊施雅来看电视,那时候,即使我舅舅家也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只有我妈不看,她盘腿坐在炕上,目光只是偶然扫过屏幕,蕴含着一种刚好能被人发现的忧伤。而我和我哥,暂时忘记了这台电视与一个亲人的死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

一天下午,我和我哥放学后打开电视,他突然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我知道了,她说的是阿童木,铁臂阿童木!”他的话没有引起我的更多关注,我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就被电视牢牢吸引了—铁臂阿童木和那个可爱的老头茶水博士。在那个年代,这部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日本动画片有着难以形容的魔力,完全可以使所有的孩子忘记一切,哪怕是一只香气扑鼻的红焖肘子(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菜肴)也无法让我从电视前离开。

他嘴里的她,就是那个趴在电视上的小女孩。

我们这个村子叫探花营,因为明朝时出过一个姓孙的探花而得名。相隔二里地的邻村叫觉道庄,解放前这里有一个香火很盛的寺庙叫觉道寺。在我出生前几年,被一群下乡知青以“破四旧”的名义焚毁了。

觉道庄和探花营同属一个公社。

那个女孩的父亲,也就是轧死我爸的那个男人,是觉道庄人。一个杀猪的,在公社的屠宰场上班。他的工作就是到各村收活猪,然后拉着这些浑然不知死之将至的家伙来到屠宰场,然后用一把锐利无比的杀猪刀把它们变成死猪,其他人则把猪的内脏掏出来清洗干净,猪的肉体被分割成两半,和那些下水一起送往县里市里的副食商店,最后变成香喷喷的肉丝、肉片、肉块儿,或者咬一口满嘴流油的猪肉水饺,摆在那些能吃得起肉的人的饭桌上。

我哥突然从板凳上跳起来的那个下午,他冲我妈喊了一声,告诉她他要出去一下。电视里的阿童木正在和一个力大无比的坏机器人决斗,我的右手拿着一个蒸熟的红薯,左手攥成拳头,手心里捏着为阿童木出的一把汗,没听到我哥关门时发出的响声。

那时他已经一溜小跑来到村口,走上那条通往觉道庄的路。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五岁男孩的叔叔,仿佛童话一样,这个男孩和他的父亲母亲在距离我两百里地的县城幸福地生活着。这一家人的生活难说富足,但我相信我的哥哥嫂子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至少要强过他的父辈。我在我哥家里,领略了这个男孩的生龙活虎,他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铜雕的光芒,他不知疲倦地奔跑,不知疲倦地蹦跳,不停地往嘴里塞各种吃食,不停地跟我这个心事重重的叔叔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把新学的唐诗背诵给我听,在我的手腕上画上一块手表,他告诉我说:“叔叔,这是瑞士表,世界上最贵的表。”他说这是幼儿园阿姨告诉小朋友们的,阿姨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巨大的手表,教小朋友们掌握时间概念。“我爸爸说他买不起,叔叔你买得起瑞士手表吗?”他仰着头问。

我把男孩高高抛起又接住,他落下来的时候发出清亮的笑声,他很重,扔了几下我就胳膊酸痛,心跳也快了起来,我把这个小东西搂在怀里,告诉他我也买不起。他伸出小胖手用力搂住我的脖子,说:“等我长大了跟我爸学杀猪,我就有钱了,我给你买最好的表,叔叔。”

男孩这句话打开了我身体内的某个闸门,有一种陈旧又新鲜的情感涌了上来,以**的形态流出眼眶—我童年的某个部分正在我这个小小的亲人身上重现,多年以前我也这么对我的姥姥姥爷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们买……”

我的嫂子,至今还保持着少女的身材和面容。像多年前的施雅那样,她正把湿漉漉的衣服悬挂在一根铁丝上,展开,阳光和煦,微风习习,摇摇****的衣服散发出洗衣粉的香气。

男孩这时已离开了我的怀抱,手脚并用蹬上了架在房檐上的梯子,他要爬到房顶去。我从莫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站在梯子下伸开双手想把这个顽皮的小东西抱下来。

一个绵软的声音传至我的耳际:“小冬你不用管他,他天天爬上爬下的,摔不着。”

男孩果然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房顶,他站在高处冲我嘻嘻地笑,我心惊肉跳地仰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一会儿他又猴子似的从梯子上溜下来,把一个金黄色的玉米塞到我怀里,呼啸着跑远了。

十几年前,我哥走上那条通往觉道庄的路,那是他触摸幸福的开始。对于我母亲而言,我哥这次出门的方向,就是她从凄惨、悲愤、痛苦的记忆中走出的方向。但她那时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否则她不会对儿子突然夺门而出作出漫不经心的反应。她那时正在堂屋里和姥姥择一堆用来包饺子的马齿苋,她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小秋你干吗去?别忘了回来吃饺子!”这时我哥的回答被风吹进屋子支离破碎地传入我妈和我姥姥的耳朵—“一……会儿……就……回来……”

她更想不到的是,我哥会把一个小女孩背回来,而这个小女孩居然是轧死我爸的那人的女儿。

我哥把那个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挂满鼻涕眼泪的小女孩从背上放下来,我妈和我姥姥这两个女人同时惊呆了,这令她们感到匪夷所思—站在原地呆立不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那张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蛋上布满了手涂抹过的痕迹,两只红肿的大眼睛里的茫然和恐惧几乎溢出眼眶,她穿着蓝布棉裤,裤裆的部位湿了一大片。

我哥也没说话,汗津津的脸上流露着一些笑意,眼里全是他要说该说的话,却因急促地喘着气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阿童木让我心无旁骛,同时还有那么点儿神游八极的意思,我孱弱的身体被注入了十万马力八大神威,随着阿童木飞往悠远碧蓝的外太空,那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起来升起来—我突然变得无所不能了。因此,那个小女孩猛然出现在我身旁的时候,我因为过度惊愕把板凳坐翻了,我的屁股接触着冰凉的地面,我的头脑却因为一个异物突兀地闯入变得不清不楚。

我母亲,和我母亲的母亲从最初的惊讶中还过神来,她们刚准备开口询问我哥关于这个女孩的事,女孩却被电视的声音吸引,旁若无人地钻进屋子,站在我身旁。

她伸出一只手指,兴奋地说:“阿童木阿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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