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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第2页)

王弗见丈夫不听劝,只得又说:“你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真宗时有位宰相寇准,又有位参知政事名叫丁谓,两人交情很深,有一天寇相在外用饭,胡须上沾了东西,丁谓就用手替寇相捋须,寇相大怒,责备丁谓当众‘溜须’有失体统,从此认定丁谓是个小人。我看你这位同年很有丁谓的作派。”

不等夫人把话说完,苏轼已经拦住话头:“我是签判,他是法曹,根本不相干,人家求我什么?”

苏学士急着吵嘴,也没细想就随口乱说,王弗立刻接过话来:“判官核判五曹文书,法曹不在‘五曹’之内吗?何况你科举考中榜眼,制科又以超等擢升,那个张璪混了几年才做到法曹,你一上任就做了他的顶头上司,将来还要飞黄腾达,他不巴结你巴结谁去?”

苏轼将来要做大官,做宰相,天下哪个人不知道?张璪巴结苏学士,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不说张璪,就连知府宋选对苏轼也有巴结奉承之意,夫人这话一点都没说错。

可惜天下的男人十个有九个粗枝大叶,脑子里生就一根傻筋,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越是身边人的话越不听。苏轼正是这么个人儿,也不管夫人说得有理没理,总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脸色顿时难看,说出话来也难听了:“我这人心实,在我眼里世上个个都是好人,玉皇大帝来了我陪他喝酒,要饭花子进了门,我也一样陪他喝酒。”

苏轼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他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真心待人,不管因为这个肯相信人的毛病吃多少亏,到死也不改。

劝人的话最多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吵起来了。

王弗是个有心计的贤内助,知道在丈夫面前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见苏学士一脸的不耐烦,把头一低不言语了。

王弗夫人的话苏轼大概肯听一半儿。可惜夫人提醒他小心张璪,苏学士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张璪对苏判官这位同年也真殷勤,隔三岔五就陪他喝酒聊天、游山玩水,两三个月功夫把凤翔府的风景逛了个遍。

这天在府里忙完了公事,张璪特意约苏学士去游凤翔城里最有名的天柱寺。同游的还有一位同年,章惇。

章惇字子厚,福建路建州府浦城县人,比苏轼年长一岁,高大健硕,浓眉大眼,生着个威风凛凛的狮子鼻,蓄一部威风凛凛的长胡须,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此人不但文才出众,而且会武艺,通兵法,极有胆识,在同科进士中是个出众的人物。几年前章惇和张璪等人一起外放,做了永兴军路商州府商洛县尉,这次到凤翔府办事,与苏轼、张璪聚在一起,正好同游天柱寺。

天柱寺始建于中唐,“安史之乱”虽平,各地节度使却拥兵自重,战乱不断,天柱寺屡建屡废,如今这座天柱寺是大宋真宗年间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

有趣的是天柱寺初建时规模不大,后来屡屡重建,越建越大,如今已是凤翔府首屈一指的大禅林,僧众六百余人,香火鼎盛,据说庙里的观音最灵,能消灾解难,治病送子,惹得四乡百姓如蝇如蚁纷至沓来,大雄殿前跪满了善男信女,铜炉中千百束香火云蒸雾罩,苏轼他们刚一进来竟不习惯,被烟气呛得咳嗽不止,半天才好。

天柱寺方丈交游甚广,与凤翔城里的官、商、财主混得很熟。张璪在凤翔当了两年法曹,和方丈也成了朋友,毫不客气,领着苏轼、章惇走进方丈室,指着两个朋友对方丈说:“这是我的两个同年,苏学士现任凤翔判官,章大人是商洛县尉。”

听说来的都是官,方丈顿时眉开眼笑,忙沏了香茶敬给三人。接着想起了苏轼的来历,高声笑道:“我说这位大人怎么似曾相识?原来是京城来的苏贤良!大人到凤翔下马那天老衲在街上与大人有一面之缘,还记得吗?”

苏轼到凤翔那天和张璪一路说着话走进府衙,根本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位大和尚,但人家这么说了也不能驳他的面子,只好含糊应道:“这可巧得很。”

方丈大和尚快人快语,见缝插针立刻笑道:“老衲与苏学士岂止一面之缘?小寺名为‘天柱’,而学士文章锦绣,少年早达,日后必为朝廷柱石,正是‘擎天一柱’,所以学士与山门缘分不浅。”几句高帽子把苏轼捧得双脚悬空站立不住,又笑着说,“小庙虽然简陋,山门内也有千百善男信女,苏学士的文章天下闻名,老衲倾慕已久,若能求得一幅尺牍,不但小庙蓬荜增辉,就连佛祖也喜悦。”

方丈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连佛祖都抬出来了,苏轼若不肯做诗今天大概走不出山门。何况苏学士本就爱听奉承,顿时跃跃欲试。张璪见苏轼有兴致,也在边上捧场,对方丈说:“你把庙里那些宝贝请苏大人看了,还怕没有诗吗?”

张璪所说的“宝贝”指的是唐朝大家杨惠之亲手塑成的一尊维摩诘菩萨造像。

杨惠之是画圣吴道子的师弟,塑的佛像以“传神”著称。天柱寺的镇寺之宝就是一尊杨惠之亲手塑的维摩诘菩萨造像。

天柱寺方丈平时就指着这尊菩萨像与人“结善缘”,听张璪提起更加得意,亲自在亲引路,带着三人来到后殿,只见左右两扇门户相对,都加了锁,方丈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左边的门,领着三位学士走进偏殿,殿阁内灰尘满地,因为锁得久了,到处透着一股木材朽坏的霉味儿,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墙边一溜供着三尊塑像,正中间蜷身侧倚而坐的正是唐人杨惠之塑的维摩诘菩萨像。

杨惠之和吴道子师出同门,绘画造诣不在吴道子之下,塑像更是精妙绝伦。可惜时运不济,名声远不及吴道子。眼前这尊维摩造像是杨惠之生平得意之作,整座塑像与人同高,维摩菩萨身呈坐姿,高鼻深目,髭须虬结,双眼微渺,神情肃然,似冥若晦,不知其做何想。视其体态,瘦若枯柴,低头耸肩,扭胯折颈,曲臂拗膝,筋骨虬曲,如朽木颓藤,似已了无生趣,真不知如此痛獗丑怪苦涩不堪的人怎么成大菩萨,得大解脱?

见三位学士看得仔细,方丈就在一旁解说起来:“维摩诘又称无垢净菩萨,前身是毘舍离城的一位富商,辩才无碍,慈悲方便,他的妻子名无垢,生了一双儿女,其子名善思童子,其女名月上女。善思童子在襁褓中即能与佛陀问答妙义。月上女出生时能道出宿世因缘,浑身光明胜于月照……”

方丈大师絮絮叨叨,张璪、章惇听得津津有味,苏轼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仔细欣赏眼前苦痛纠结的维摩像,渐渐看出这浊废将死之物还有一点活气,越看,越觉得这股活气旺盛,不由得凑近前观其面目,见维摩的双眼似睁非睁,神情平静安祥,大约正在深思冥想,却看不出丝毫苦痛的样子来。

维摩诘菩萨是个有大神通的佛陀,却在人世间修行,肉身已经摧坏至此,神色依然平静如水,是其身心已离,两不着相。“因果”二字尽皆化去,于不动心间已得正果。

看着憔悴落寞如枯龟朽骨般的佛像,想着“因果循环”的苦处,超脱世外的乐处,苏学士越看、越想越觉得世道如渊,无边无底;脚下如麻,挂绊牵扯;功名如蜡,滑腻粘着,昏茫光影中,忽然把什么学士、什么榜眼、什么超等擢拔、什么宰相枢密一下子都看淡了,再看那枯骨一般的维摩诘菩萨,恍惚觉得这将朽未朽的枯骨就是自己,好比沙丘中的蝼蚁,寒冰下的游鱼,不见光明,亦无出路,四处碰壁,挣扎不得,越思越悲,越想越怕,猛一回头,才发现方丈大和尚不知何时已经住了嘴,和章惇、张璪两个一起盯着他看呢。

原来不知不觉间,苏轼弓身于维摩像前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张璪唤他也听不见,竟似傻了一般。身边几个人不知他为何忽然发痴,张璪忙问:“苏兄没事吧?”

听这一问,苏轼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抬头只见周围光亮,听得殿外人声嘈杂,面前站着方丈大师和两个朋友,或亲切慈祥,或关怀备至,再看那维摩诘像,仍是病烂的身躯,愁苦的面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维摩经》有偈:文殊师利问维摩诘:“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苏学士今天参拜维摩像,因缘际会,胸襟忽有一线敞开,几乎要入“法门”,然而慧根虽具,灵光不足,一瞬间又回到现世,只见宝刹庄严,天风和睦,善信慈祥,挚友相伴,想起身居太平盛世,官运亨通,父慈子幼,夫妻恩爱,无灾无恙,福禄俱足,哪有什么悲切恐惧?自己也笑了。

到这时苏轼胸中已经有诗,回到方丈室内铺纸接笔立刻成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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