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见两个人都不说话,牛大力觍着脸问:“你们不是说要帮我想办法吗?”老蔡抬了抬眼说:“老吴,这可是大力的人生大事,咱们得使使劲儿。”“嗯,正经得费费脑子了。”老吴话音一落,和老蔡再也无话,只剩下牛大力,愣头愣脑地呆在那儿。
火车往前开,开过田园与屋舍,开过路途与风景。
硬卧车厢里,四个乘客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扑克。突然,一个姓陈的乘客高声讲:“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吃片药。”说着,就穿上了拖鞋。“输得小心肝受不了了?”旁边的乘客得意地笑道。“你别得意,一会儿我把你裤衩都给赢来,让你光着腚下车!”“光腚好,风凉!”
两个乘客斗嘴,正好被巡查车厢的马魁和汪新听见,马魁提醒说:“同志,你们小点声,别打扰其他乘客休息。”“我这紧压着嗓门呢。”瞧着姓陈的乘客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汪新插话说:“叫你小点声就小点声,要不你们就换个地方玩儿!”“有话好好说,凶啥呀!再说我这嗓门是爹娘给的,就这么大动静,受不了你找我爹娘说去!”说完姓陈的乘客就走了。
汪新哼了一声:“怎么还有理了!”马魁看了他一眼,抬步向前走去,汪新紧跟了上去。
姓陈的乘客回到自己铺位旁,伸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猛然一回神,他赶紧俯身在铺位下寻找,叫喊道:“我的鞋没了!”姓陈的乘客嗓门儿大,惊动了马魁和汪新,他们停住脚步,回身过来。汪新问:“什么鞋?”“一双新皮鞋,黑色的,我媳妇刚给我买的,花了不少钱呢!”
听姓陈的乘客这么说,汪新问:“各位同志,你们在这一小时内,有谁一直没离开这?”汪新话音一落,一个乘客说:“我刚上了趟厕所。”“谁能作证?”“我能给他作证。”另一位乘客毫不犹豫地替那人出头,汪新转过头问他:“那你呢?”“他去上厕所,我去抽了根烟。”这时,为自证清白,一位乘客打开自己的包,说:“我一直睡觉呢,没离开过。我就这一个包,你们可以检查。”
汪新看了看乘客的包,又看向老头。老头依旧若无其事地看报纸,汪新走上前,碰了碰报纸问:“大爷,您呢?”老头抬起头说:“你说啥?我耳朵不好使。”汪新抬高声音:“这位同志的鞋丢了,您看见是谁偷的吗?”老头大声说,他没瞅见。汪新要检查老头床铺下的包,被马魁制止了,他朝老头笑了笑:“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对了,谁要是发现了那双鞋,去餐车找我。”
汪新虽然有点不解,但马魁很强势,汪新只好跟着他走。走到了车厢连接处,他们身后姓陈的乘客憋不住了,问道:“警察同志,我的鞋怎么办呀?”马魁站住,回过身说:“可能是你动静太大,烦着人家了,让人拿走了。”“烦着了可以说呀,怎么能偷我的鞋呢,这是犯法呀!”“这样吧,你去玩你的,我争取尽快把鞋找回来。”“行,我信你,要是找不到鞋,我可就下不了车了。”“去吧,记住了,要小点声,要不衣服都得让人家给拿走了!”“好,我一定注意!”
等到姓陈的乘客远远离开,汪新终于忍不住了,问:“马叔,您怎么不让我查那个老头的包呢?”“要是那样的话,这车上每个人的包,你都得查。”“我看那个老头有点问题。”“说来听听。”“那老头不是说他耳朵不好使吗,可咱们刚过去的时候,他扫了我一眼。”
汪新说着,脑海里不断闪现那一刻的情景,继续说:“他要是真耳背的话,怎么会发现咱们过去了呢?所以说,他是装的!”“行啊,你小子长进了。”“原来您也看出来了呀,怎么不抓他?”“不急。”“办案还不急,这是啥道理?”
汪新不断追问,马魁没再答言,抬腿就走。到了餐车,马魁和汪新坐在桌前,马魁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汪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起身就走,被打盹的马魁叫住。汪新说,他想来想去,那双鞋一定是老头偷的,得把他逮住,等他下车就晚了。马魁让汪新稳坐钓鱼台,票都查过了,都是到宁阳的旅客,没人为了一双鞋提前下车。汪新实在想不明白,马魁让他慢慢琢磨着,要是实在坐不住,就翻几个跟头。
错了!”
马魁告诉老头,把鞋送过来,就没事了。老头诚惶诚恐地一再道谢,转身刚要走,却被汪新叫住。汪新把手铐掏了出来,老头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坏了,哆嗦着,裤裆湿了一片。马魁喝道:“汪新,你要干什么?收起来!”“偷了东西,就是小偷,怎么能放走呢?”马魁霸道地说,他说放就放。
马魁拦着汪新,放任老头离开。汪新盯着马魁,眼光冒火,重重地把手铐摔在桌上。马魁指着汪新说:“都把老人家吓尿裤子了,这要是留下病根,你就是作孽呀!”“有贼不抓,等到手又放了,我不明白!”“人这一辈子,谁没犯过错,知错立马改正了,就还是个好人,能放一马得放一马!”“那我也改正了,您为啥还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呢?”“谁让你是我徒弟了。”“马叔,我知道您看我不顺眼,要不干脆把我赶走算了。”“那不便宜你了?小子,你死了这条
心吧!”
马魁言辞坚定,汪新心里叫苦,他们师徒之间,彼此都在承受着对方的敲打。
终于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是舒服。想到家,想到妻女,马魁心头暖暖的。当他夹着包,风尘仆仆进屋时,王素芳正在择菜,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王素芳帮马魁把包放好,说:“晚饭一会儿就好,你先洗把脸去。”
马魁问:“燕子呢?”“在屋看书。”
马魁正和妻子唠着,就听到了汪新的声音,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等汪新进了屋,王素芳笑着问:“你们爷俩还一脚前一脚后的,咋不一块呢?”汪新说:“我去了趟宁阳一中,找我从前的班主任去了。他现在教高三,我跟他要了几套数学卷子,这不赶紧给燕子送过来。”
马燕一听汪新来了,梳了梳小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汪新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说:“燕子,这几套题给你。”“我看见卷子头就大。”“你不是数学不好吗?得多做题,老师给划了重点,我给你说说。”
在马燕的带领下,汪新去了她的房间。马魁阴沉着脸,王素芳捅了捅他:“脸拉得跟驴似的,也不谢谢你徒弟。”“谢不着。”“人家好心好意帮燕子提高成绩,你还甩脸子给人看,哪有你这么当师傅的。”“他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马魁痛心的是,他把汪新那点小心眼子看透了,偏偏闺女不甩他的好意,让他的心犹如钝刀子割肉。女大不由爹,软的不听,硬的不行,马魁拿女儿一点儿辙都没有。
就在马燕苦思冥想时,王素芳在厨房忙碌着,马魁走了进来,问:“你这炒仨弄俩的干啥?”“快到饭点了,不得留小汪吃顿饭?”“还真把咱家当食堂了。”马魁话音刚落,就听到汪新喊了一嗓子:“马叔,婶儿,我走了。”王素芳急忙留人:“小汪别走,吃了再走。”“今天就不蹭饭了,马叔,我回头再来。对了,我把燕子的试卷拿给老师看一下,批改完了再给送过来,我先走了。”
马魁没搭话也没抬眼看汪新,王素芳不停地向汪新道谢,汪新笑着说:“婶儿,您太客气了,燕子就跟我妹妹一样。她要真能考上大学,我也有功,脸上也有光。”
“小汪这孩子,真不错。”听着妻子对汪新的赞扬,马魁气哼哼地甩手回了屋。姓汪的就没好东西,汪新这小子跟他爹一样,鬼点子、坏心思多得很,真怕女儿吃亏上当。
汪新漫不经心地向家走去,走进大院时,他顺手收起自家晾晒好的衣服,却发现少了自己的那一件。正纳闷呢,只见姚玉玲拿着自己的衣服递了过来。汪新好奇地问:“怎么跑你那去了?”姚玉玲笑着说:“看你衣服掉了个扣子,给你钉上了。”汪新接过衣服,查看着说:“这扣子色儿不对呀,怎么是红的?”“红红火火,多好!”“就这一个扣子是红的,顶数它显眼。”“不喜欢算了,我给你拆了去。”“谁说不喜欢,这针线活儿不错,跟你妈学的?”“爸妈离得远,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得会点。”“那倒是!玉玲姐,谢谢你。”“我们这是互相帮助。”“对,革命同志要互相帮助。”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笑了。姚玉玲眼波**漾,那一刻,差点淹没了汪新。汪新望着姚玉玲窈窕的背影,沉思片刻,转身欲走,却又站住身,他瞅见了牛大力。牛大力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和汪新无话可说。
汪新抱着衣服进了家门,汪永革立马跟过来问,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汪新说,去马燕家了。汪永革沉默片刻,提醒儿子,别总去打扰马燕,人家要考大学。汪新说,他是去送数学卷子,帮着马燕复习高考。马燕要是考上大学,第一个感谢的人就得是他。汪永革劝道:“听老爸的话,没事别总往你师傅家跑了。”汪新说:“放心吧,我有数。”
汪新心里有数,马魁心里却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儿定数。他坐在餐桌旁发狠说:“燕子要是被姓汪的耽误了学习,明年再考不上大学,我要了那小子的命!”王素芳边摆碗筷边说:“人家一个劲地给燕子找复习题,这本来应该是你这当爹的干的事儿。你要真瞧着小汪不顺眼,就别带他了,省得你俩都难受。”“那不是遂了他的心思?那小子,就是不想当我徒弟,所以才总来没事找事,惹我
王素芳劝马魁别这么小心眼儿,整得家里鸡飞狗跳。马魁拿起筷子闷声吃饭,心里酸酸的,这家里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宁阳站到了,深秋的色彩更浓了一层。北方的深秋,满目萧然,更显得伤感。
马魁在车厢里遇见了正准备下车的卢学林,他胳膊上戴着黑纱。马魁关切地问:“这是家里老人过世了?”“我老父亲走了,回来奔丧。”“媳妇没跟你一块回来呀?”“她提前回来了。”
卢学林说完,转身欲走,又站住身说:“那回在车上喝大了,让你见笑了。”“我都忘了。”“我和媳妇和好了,现在她也不催我回来,日子很平静。她对我更加关心和体贴了。我就说嘛,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互相理解,不管多大的坎,都能迈过去。对了,我还欠你一杯茶呢,等下回见面,我还给你。”
马魁笑了笑,催卢学林快走。卢学林提着旅行包朝车厢门走去,马魁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