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为什么!”
“那你一定结婚吗?”
她不回答,只是看着他。他身上有种坦率和温柔,女人都愿意相信他。他明白了苏珊的苦衷。
“哦,对不起啊。”他说道。
泪珠在她眼里打转儿。
“不过你肯定都会搞定的。你一定可以随遇而安。”他依依不舍地接着说道。
“现在也没有别的路好走。”
“嗯,可以先做最糟糕的打算,然后再尽力把事情都搞定。”
很快,他就又抽时间去了趟克拉拉家。
“你觉得,”他说道,“你会愿意回乔丹工厂工作吗?”
她把手头的活儿放下来,漂亮的手臂搁在桌上,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里并不应声。渐渐地,她的脸上腾起一抹红色。
“为啥?”她问道。
保罗感到有点窘。
“这个嘛,因为苏珊不打算干了。”他说道。
克拉拉又开始在纺纱机前干起了活儿。白色的花边线微微地弹着跳着缠到纸板上。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她没有抬头,最后只是用特别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跟别人说起过这事儿吗?”
“除了你之外谁也没说过。”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等招工广告出来我就去申请。”她说道。
“你得在那之前就申请。我会告诉你具体时间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又开始摇起了那台小小的机器。
克拉拉来乔丹工厂工作了。有些老人,比如范妮她们,开始想起她当初做工头时的情形,都觉得那段记忆实在称不上美好。克拉拉以前一直眼高于顶,不怎么说话,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要是她发现别人犯了错,也只是冷冷地指出来,口气十分礼貌,完全无可挑剔。不过犯错的人只会感到愈发屈辱,还不如给痛痛快快地骂上一顿来得好。对可怜的范妮这个极其敏感的驼背,克拉拉一向十分怜悯温和,而结果适得其反,范妮在她手底下流的委屈泪水要比在其他粗暴的工头手底下还多得多。
克拉拉身上有些东西保罗并不喜欢,有时候还会很生气。如果她在旁边,他会常常打量起她那强健的喉部或是脖颈。她的一头褐发披得很低,在脖颈处看起来乱蓬蓬的。她脸上和胳膊上长着一层细细的绒毛,贴在皮肤上,不细看根本瞧不见。可是他看见以后就再也没办法从眼里抹去。
有时候他下午自己用功画点画,她会走近他身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她不出声,也没碰到他,他还是会感到她的存在。有时候她离他有一码远,可他却感觉好像跟她紧挨着似的。这样他就没办法再画下去了。他干脆丢下画笔,转身跟她说起话来。
有时候她会称赞他的画,有时候却冷冰冰的很挑剔。
“你这画挺矫情的。”她会这么说道。他一下子心头火起,因为这批评一语中的。
接着他会充满期待地问道:“那你觉得这幅怎么样?”
“哈!”她会发出一声小小的质疑,“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你看不懂罢了。”他反驳她道。
“那你问我做什么?”
“因为我还以为你懂呢。”
她嗤之以鼻地耸耸肩。这让他火冒三丈,就怒不可遏地斥责了她,然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起自己的画作。她感到挺好玩的,倒也生出了几分兴趣。不过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说错了。
她前前后后参加了十年的妇女运动,这个过程中接受了不少教育。而且她也有米兰那样的学习热情,所以就自学了法语,可以读懂法文,就是比较吃力。她认为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与自己的阶级尤其格格不入。罗纹车间的女工出身都比较正派。这个行业是个特殊的小团体,和其他工种有所不同,两个工作坊的气氛都比较文雅。不过克拉拉还是跟其他工友比较疏远。
可是这些事情她一点都不在保罗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掏心掏肺的人,总是神神秘秘的。她这样遮遮掩掩,让他感觉她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她的经历表面上一清二楚,不过其内在的意义到底何在却没有人明白。这更激起了他的兴致。而有时候他会发现她在打量自己,那是一种近乎偷偷摸摸的、阴郁的审视,偶尔之间从眉下突然扫过来。他俩的目光时常会对在一起,不过她的眼神永远讳莫如深,一点心思也不透露。此时她会微微挤出些宽和的笑容。她特别容易惹他生气,因为她懂的东西好像挺多的,而且也有不少他无法企及的阅历。
有一天,他在她的工作台上抽出一本都德的《磨坊书简》。
“你看得懂法文,是吧?”他大声道。
克拉拉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了看。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慢慢转着罗纹机把一条淡紫色的弹力丝袜给做出来。有时她会低头看下丝袜,或是调整一下针头。这时她那长着绒毛和细发的脖颈就会露出来,在闪着淡紫色光泽的丝袜映衬下犹显白皙动人。她又转了几圈罗纹机才停下手里的活儿。
“刚才你说啥来着?”她问道,脸上笑得甜甜的。
原来他给无视了,这可真够傲慢的,他的眼里闪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