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我用一支笔,捍卫着大唐的底线
一辈子说真话,一辈子得罪人,
就为了给盛唐气象托底。
公元819年正月,唐宪宗的心情很好。继位十四年来,他一口气收服西川、淮西、魏博等不服从朝廷的藩镇,完成了大唐的元和中兴,成为“安史之乱”以来最霸气的皇帝。趁着将近年关,唐宪宗决定搞一场文化活动。
晚唐佛教盛行,官商庶民都以礼佛为荣。于是,唐宪宗准备把法门寺的释迦牟尼遗骨迎入宫中,供奉三日之后再送回寺院。这是一场喜大普奔的文化盛事,长安市民纷纷前往施舍。
农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能有好收成,如果能攒点余钱就谢天谢地了;学子发愿能在科场高中进士,朝廷加官晋爵,好为人民服务;商人期盼营商环境越来越好,来年生意兴隆,钱自己就往口袋里蹦……就连平康坊的姑娘们,都来磕头烧香,希望佛祖保佑她们财源广进——不知道这是不是佛祖的业务范围。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很开心。中国人就是如此朴实,不论活得多么糟心,只要能看到希望,就可以坚持下去。大家在佛祖面前烧香,也只是求个心安。
宫中的高台上,唐宪宗捻须而笑。正当志得意满之际,旁边的太监走到跟前,细声细语地禀报:“启禀陛下,韩愈求见。”
“嗯,让他来。”
没过多久,一个面容古朴的男人拾阶而上,“咣”地跪在唐宪宗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奏表:“陛下,臣有话说。”
真的是一点儿前戏都没有,直接上干货啊。唐宪宗稍微有些不悦,但还是努了努嘴,示意太监把奏表接过来。
唐宪宗略微发胖的手指划过雪白的纸张,赫然露出四个大字:论佛骨表。嗯?原来是说供奉法门寺佛骨的。唐宪宗的眼睛在奏表上扫过,嘴唇微张,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脸色越来越凝重。
“啪”的一声,唐宪宗把奏表狠狠地砸在韩愈头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朕与民同乐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吗?”
唐宪宗很生气,不过可以理解。他只是想祈求佛祖保佑大唐国运昌隆而已,顺便给长安百姓发点春节福利,却被韩愈骂得狗血喷头,至于吗?
那份《论佛骨表》是这么说的: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
如果换位思考一下,恐怕没有哪个领导能接受火药味这么浓的谏言。
对于皇帝的反应,韩愈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默默捡起奏表,抬头和大唐皇帝四目相对:“陛下,佛祖本来是夷狄的东西,东汉时期才传入中国,不是自古以来的东西。中国没有佛教的时候,帝王都挺长寿的,国运也很昌隆。黄帝活了110岁,在位百年;少昊活了100岁,在位80年;颛顼活了98岁,在位79年;尧帝活了118岁,在位98年。那时候没有佛祖保佑,依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可当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大乱就开始了。汉明帝不过在位十八年,其后的东汉君主都是短命鬼,国运也没好到哪里去。至于宋、齐、梁、陈、北魏都很恭敬地侍奉佛祖,可结果呢?国家和君主都死得好惨。
“如今陛下从凤翔迎接佛骨进入大内,臣知道陛下英明神武,只是想祈求祥瑞而已,臣只是怕上梁不正下梁歪,哦不,臣是怕百姓纷纷效仿陛下,把钱财和家业都供奉给了寺院,导致大唐的根基不稳啊!”
韩愈说得慷慨激昂,唐宪宗气得浑身发抖。
“匹夫住口。拖出去砍了!”
有些话,韩愈没说出口。他真正担心的是国计民生。如果佛教盛行,百姓纷纷剃度出家,那么自耕农的数量必然会减少,国家的财政收入也会大幅缩水。而出家人不理俗事,又将再次影响国家的人口红利。人都去当和尚了,谁来当兵,谁来种地呢?
韩愈说得没错,可唐宪宗也没办法。本来好好的一场文化活动,这个不懂事的愣头青非要抬杠,皇帝不要面子吗?这都能忍的话,以后怎么做领导?
按照一般情况,韩愈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别忘了,这是在唐朝。我们都说唐人风骨,盛唐气象,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朝廷宽容大度,皇帝能容忍大臣的过失,大臣也不以奴才自居。而且韩愈的人缘还不错,宰相裴度、崔群都劝谏唐宪宗,皇亲国戚也觉得砍头太过分了。于是,韩愈的命保住了,可必须换一份工作。
“你去潮州做刺史吧。那里的砂锅粥不错,好好尝尝。”
正月的关中特别寒冷,韩愈牵着一匹马,孤零零地走在秦岭的山路上,背影很是悲壮。他正准备搓一搓冻僵的手脚,突然听到侄孙韩湘的声音:“叔爷爷,等一等,我来送你一程。”
韩愈感到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心中的感动顿时化作一首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是啊,他只是想为大唐尽一份责任,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即便说真话的代价是不得好死,也绝不后悔。
此时韩愈的官职是潮州刺史,正五品,依然是唐朝的高级干部。他之前的职位是刑部侍郎,距离宰相也只几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