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底是谁杀害了詹姆斯·巴克利上校?”
“天意如此,他死于非命。不过,请你记住,如果真是我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那么他死在我手上,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他自己觉得良心有罪,倒地摔死了,我敢发誓我也要杀死他。你让我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好,我没有必要隐瞒,因为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你别看我现在是个驼背,肋骨也歪歪扭扭,但在当年,下士亨利·伍德在一一七步兵团是最英俊的人。当时我们驻扎在印度的一个兵营里,一个我们叫做布尔蒂的地方。几天前死去的巴克利是一个军士,和我在同一个连队,而那时团里有一个叫南茜·德沃伊的美女,她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那时有两个人爱着她,而她只爱其中的一个,你们看到我蜷缩在火炉前的可怜样子,如果我告诉你们那时正因为我的英俊相貌她才爱我时,你们一定觉得很可笑。
“啊,虽然我赢得了她的芳心,但她的父亲却把她许给了巴克利。我那时是个轻率鲁莽、不计后果的青年小伙,巴克利则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而且就要提升军官了。可是那姑娘仍然很忠诚于我,如果当时不是发生了叛乱,全国都骚乱起来,我敢说肯定能把她娶到手。
“我们都被困在布尔蒂,除了我们那个团外,还有半个炮兵连,一个锡克教连,和许多平民与妇女。这时有一万名叛军包围了我们,就像一群凶猛的猎狗围在一只鼠笼周围。我们被包围后大约第二个星期,水就用光了。当时的问题是:我们能否和正往内地移动的尼尔将军的纵队取得联系,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因为我们不可能带着所有的妇孺突围出去。于是我便自告奋勇突围去向尼尔将军求援。我的请求被批准了,我和巴克利中士仔细地商量了这件事。他比其他人更熟悉地形,所以给我画了一张路线图,以便我按图穿过叛军防线。当天夜里十点钟,我上路了。当时有一千条生命等着救援,可是那天夜晚我从城墙上爬下去的时候,心里只想着一个人。
“我跑进一条干涸的河道,本指望它可以帮我躲过敌人的岗哨,可是当我潜行到河道拐角处时,正好闯进了六个敌军的埋伏之中,他们正蹲在暗处等着我呢。顷刻之间我就被打晕过去,手脚也被绑住。可真正受伤的是我的心,而不是我的头,因为当我醒来时,虽然只能隐隐约约地听懂他们的谈话,我也足以明白,原来,是我的伙伴,也就是给我安排了路线的那个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出卖了我,让我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啊,我不需要详细介绍这一部分了。你们现在应该知道詹姆斯·巴克利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天尼尔将军前来布尔蒂解了围,可是叛军在撤退时把我也带走了,多少年来我没有见到一个白人。我受尽折磨,且设法逃走,被抓回后再次被拷打。你们可以亲眼看见,我被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时他们有些人带着我一同跑到尼泊尔,后来又转到大吉岭。那里的山民杀死了那几个叛军,我又一度成了他们的奴隶。后来我逃跑了,不过没有向南逃,而是向北逃去,一直逃到阿富汗。我在那里流浪了好几年,最后又回到旁遮普。在那里我主要生活在土人中,靠我所学的一些戏法维持生活。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跛子,又何必再回到英国,让我的一些老战友知道我的惨况呢?即使我希望复仇,我也不愿回去。我宁愿让南茜和我的老伙伴们认为亨利·伍德已经直挺挺地死了,也不愿让他们看见他还活着,像黑猩猩一样拄着根拐杖蹒跚而行。他们坚信我已经死了,我也希望他们这样想。我听说巴克利已经和南茜结婚,而且在团里升得很快,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人老了之后,会有思乡之情。多年来,我一直梦想看到英国绿色的田野和庄园。最后,我决定在临死之前再回去看一看我的故乡。我攒足了回乡的路费,便来到驻军的地方,因为我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知道怎样让他们开心,这样也可以维持生活。”
“你的故事非常动人,”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你遇到了巴克利夫人,你们相互都还认识。我想,后来你尾随到她家,从窗外看到他们夫妇两个争吵起来,当时无疑巴克利夫人当面斥责了他对你的行为。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穿过草坪,闯进了房间。”
“我正是这样,先生,可是一看到我,巴克利的脸色就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然后他向后摔倒,一头撞到炉子的护板上。实际上他在摔倒以前就已经死了。我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得出,这就像我会读壁炉上放着的课本一样清楚。他一看见我,就像一颗子弹射穿了他负罪的心。”
“后来呢?”
“后来南茜晕倒了,我赶忙拿起她手中的门钥匙,打算开门呼救。但当我刚想这样做时,我又想,还不如一走了之,因为这件事看来对我很不利,如果我被抓住,我的秘密无论如何就会暴露了。匆忙之间,我把钥匙塞进了衣袋,丢下手杖去捕捉爬上了窗帘的特迪。我捉住它放回箱子里后,便尽快地逃走了。”
“谁是特迪?”福尔摩斯问道。
这个人向前弯下腰,拉开屋角一只笼子的门,从笼子里突然跑出一只漂亮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的身子瘦小而柔软,长着鼬鼠似的腿,一个细长的鼻子,有一对漂亮的红眼睛,我还从未见过动物会有这样美丽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还要了解什么吗?先生。”
“就这样吧,如果巴克利夫人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我们会再来找你。”
“当然,如果是那样,我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如果不是那样,那就不要把死者过去的丑行重新抖搂出来。尽管他过去的行为很卑鄙,至少你现在已经知道,三十年来,他因为过去的不道德行为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也该满意了。啊,墨菲少校走到街口了。再见,伍德。我想知道昨天以来又发生什么事没有。”
还没等少校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及时赶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完全是大惊小怪了吧。”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验完尸体。验尸报告的结果表明,上校是死于中风。你看,这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
“啊,简直太简单了,”福尔摩斯笑着说道,“华生,走吧,我想我们已没有必要待在敖尔德肖特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说道,“如果她丈夫叫詹姆斯,而另一个人叫亨利,她为什么会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是你书中喜欢描写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这一个词就应该能告诉我全部的故事。这显然是一个表示斥责的字眼。”
“斥责的字眼?”
“是啊,你知道,大卫有一次也像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做了错事。你可记得那个乌利亚和拔示巴的小故事[2]吗?我恐怕有点记不清《圣经》的知识了,但是你可以从《圣经》的《撒母耳记》第一或第二章找到这个故事。”
【注释】
[1]弗罗林:19世纪末英国流通的两先令银币。——译者注
[2]《圣经》中记载,以色列王大卫为了强占以色列军队中赫梯人将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把乌利亚派到前方,乌利亚遇伏被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