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分钟以后,就听到有人敲门。这时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对此我深感自责。我们自己没有去开门,却让那个姑娘去开。我们听到她说:‘妈妈,屋里有两个人正等着要见你。’片刻之后,我们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福布斯猛地打开门,我们两个人跑进了后屋,也就是厨房,但那个女人已经先我们一步走了进去。她警惕地望着我们,然后,她突然认出了我,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
“‘怎么,你不就是部里的菲尔普斯先生吗!’她大声说道。
“‘喂,喂,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了?为什么躲着我们?’我的同伴问道。
“‘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呢,’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商人有些纠纷。’
“‘你这种理由并不够充分,’福布斯回答道,‘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从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然后拿到这里准备转让。我们必须把你带到苏格兰场去接受调查。’
“尽管她提出抗议并进行了抵抗,但都是徒劳的。我们叫来了一辆四轮马车,三个人都坐了进去。我们事先对厨房进行了检查,特别是厨房里的炉火,看看她独自在这里时,是否把文件扔进了火里。但我们没有发现一点碎屑或灰烬的痕迹。回到苏格兰场后,我们立即把她送交给女搜查员。我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女搜查员送来了报告,可是报告说根本查不到文件的下落。
“我首次感到我的处境可怕到了极点,迄今为止,我只知道行动,却没有顾得上思考。我一直确信可以很快地重新找回那份协定,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但现在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才有空来考虑自己的处境了。这实在太可怕了。华生可能对你说过,在学校时,我是一个既胆小又敏感的孩子,这是我的本性。我想到我舅父和他的内阁成员,想到我会给他带来的耻辱,以及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离奇事件的牺牲品,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决不能允许这次意外事件给外交利益带来危险。我算是完了,带着羞耻彻底毁灭了。我记不清楚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大闹了一场。我隐约记得当时有一群同事簇拥着我,尽力地安慰我。有一个同事和我一起乘车到滑铁卢,目送我上了去沃晋的火车。我相信,当时如果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坐同一列火车,那么那位同事会全程护送我回家的。这位医生非常好心地照顾我,也确实多亏他照顾得很周到,因为我在车站大发脾气,在我到家之前几乎就是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能够想象,医生按门铃的声音把我的家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心都要碎了。费里尔医生刚刚在车站听侦探说了事情的经过,便向我的家人说明了所发生的事情,但怎么说都于事无补了。所有的人都很清楚,我的病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约瑟夫从他心爱的卧室中搬出来,把它用做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躺了九个多星期,不省人事,脑子极度错乱,多亏了哈里森小姐守在这里,还有医生对我的照料,否则我现在也无法和你们讲话。白天由安妮小姐照看我,晚上则雇了一位护士守护我,因为当我狂怒的病情发作时,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的头脑渐渐变得清醒过来,可是直到最近这三天,我才完全恢复了记忆力。有时我真希望它永远不要恢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经办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向我介绍说,虽然用尽一切办法,但仍然没有任何线索;用各种方法对门卫和他的妻子进行了调查,事情也丝毫没有转机。于是警方又把年轻的格洛特作为怀疑对象,你们一定还记得,他那天晚上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里停了很长时间才走。他身上只有两个疑点:第一点是他走得晚,另一个就是他的法国姓名。但实际情况是,在他走之前,我并没有开始抄写那份文件;他的先人有胡格诺派教徒的血统,但他和你我一样,具有英国人的习惯和感情。所以,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把他牵连进本案的证据,于是这件案子到此就算搁浅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只好求助于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你也让我失望的话,我就永远丧失了我的荣誉和地位。”
由于说话时间太长,病人感到有些疲乏,于是便靠在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杯镇静剂。福尔摩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头向后仰,双眼微闭,这种姿势在陌生的人看来,好像是情绪低落的样子,但是我知道这是他正在积极思考的表现。
“你讲述得非常清楚,”他终于说道,“我需要问的问题确实已经不多了,但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你跟其他人说过你要执行这项特殊任务吗?”
“一个人也没说过。”
“比方说,连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你也没说过吗?”
“没有。在我接到命令和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回沃晋来。”“你的亲友里也没有人碰巧去看你吗?”“没有。”
“他们中有人知道去你办公室怎么走吗?”
“啊,是的,我告诉过他们去那里的路径。”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毫不相关了。”
“我什么也没讲过。”
“你了解门卫这个人吗?”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老兵。”
“是哪一团的?”
“啊,我听说是克尔斯特利姆警卫队的。”
“谢谢你。毫无疑问,我可以从福布斯那里了解到案件的详情。官方非常善于搜集情报,但他们并不总是能充分利用这些情报。啊,多么可爱的玫瑰花呀!”
他走过长沙发,来到打开的窗户前,伸手把一株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扶起,欣赏着红绿相配的秀丽花朵。对我来说,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以前我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宗教更需要推理了,”他用背斜靠着百叶窗,说道,“推理学者可以把推理法树立为一门精密的学科。在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存在于鲜花之中。而所有其他的东西,例如我们的能力,我们的希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我们为了生存所必须拥有的东西。但这朵玫瑰花就不同了,它的香味和色泽只是对生命的一种修饰,并不是生命赖以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出这些特别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我们可以从鲜花中得到更多的希望。”
在福尔摩斯做长篇大论时,珀西·菲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都吃惊地望着他,脸上流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福尔摩斯手持玫瑰花陷入了沉思,几分钟过后,那位年轻的女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看出解决这个疑案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一种有些刻薄的语气问道。
“啊,这个疑案,”福尔摩斯一惊之下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回答道,“嗯,如果否认这件案子非常复杂而又深奥,那是愚蠢的说法。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会深入调查此案,并让你们知道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向我提供了七条线索,当然我必须先对它们进行检验,然后才能断定它们的价值。”
“你怀疑哪一个人呢?”
“我怀疑我自己。”
“什么?!”
“怀疑我的结论作出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