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炭乱世,他发愿舍衣钵入世,若遭滥杀,民愤必起!求大人施救!”她好似已看到鹿修缘身首异处的惨状,再没法说理,便重重将额头撞去地上,“若不是他,如此世道,我断不能苟活至今。阿元,你救救他!”
望着她额头红肿,晏浩初眼中罕见得现出一丝茫然。
她竟已有了如此情深相待之人了?
其实将她带到郭府,也不过是因那几个武将闹的。他从来走一步算三步,鲜少有任心胡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确定将人弄来作甚。
将乱线似的思绪一下挥走,心里头反愈加模糊。
但战场上拼杀历练出的身法,让他手比脑子快的多。在她第二记撞去之前,俯身随手就将人拖揽起来。
……
待醒过神,瞥见怀中人震颤可怜模样,他又不愿抱她去内室榻上。
刚好是靠着个空置的黄花梨博古架,错乱间,他竟将人提放到正中镂空的一处架案上。等意识到这举动蠢极了,他也只得贴上前在她背上扶稳,目带霜寒冷声问:“何时同他成的亲?”
触到她周身滚烫,他眉睫稍颤,俯望的神色里只依旧一派公事公办的无情审视。
“就月初那会儿。”她抓牢花梨木架子板,半真半假不看他,“在家拜过天地,朝廷攻了城就一直没来得去造户册。”
她额角肿了,尚在发汗,又数日未曾歇好,满头的汗从发丝间淌下来,额角鼻尖密密匝匝都是汗。瞧着直要虚脱的样儿,有些骇人。
大约是离着行刑太近,也都交待完,她目光黯淡脸色麻木,也是不敢太过奢望。
“知道了。”却忽然耳边传来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他将她提下来横抱了,一路跨进内室,又轻又稳地把她靠放到榻边。
他一只脚尤踩着床踏,顺手把远处一只白瓷茶壶朝拔步床套着的妆台上搁了。垂首时,眉宇间结了分若有似无的暮气,沉声道:“今日宫中已传召大赦,处刑都会压到年后。我去同俞荣说,你先安心睡一觉。”
她整个人怔住,话还没问,他就一掀珠帘离开了。
他一走,女医领着几个侍女一同进来。
侍女翻出箱笼中替换的和软中衣,又多燃了两个火盆,把个内室烘得要入夏般热。
这几人都是宫中调来的,守礼沉稳,寡言的很。阮苹吊着一颗心,又在这些人才气度皆出众的女子面前略显气弱,便似提线木偶般,也没敢同人攀谈讨问。
唯有女医絮絮嘱咐着,阮苹也只强颜笑说了句她医术好。
也是戳中了对方喜好,女医极浅地含蓄笑了下,随口道:“我这点子微末小技算什么,听说宫中有个专研疑难杂症的盲眼医官才厉害,等回了金陵,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去拜访呢。”
听得眼盲医官时,阮苹心头一动,不过天下之大,见这女医起身去了外间燃香,一时没来得及多问。
眼下她只能反复思量方才他的话,也不知怎的,就觉他寥寥数句,定能办到。
然他到底曾骗苦了自己,又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她换过衣吃了药,躺在温软厚实的丝被里,昏昏沉沉的依然也挨着睡不着。直到自鸣钟走过午正,才浑身一凛。
生或死,都是尘埃落定,她才昏然睡去。
……
这一觉直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竟已第二日清早了。
她是被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声吵醒的,喉咙里干哑要冒烟,便跌撞着下床寻水。
架子上挂着件厚实的浅青长袄,八角桌上的茶壶微温,然昨儿照顾她的人却一个都不在。
烧已经全退了,她一气儿喝了半壶水,披上长袄就急着要出去寻个人问。清醒过来,她便想在第一时间确认鹿修缘的死活。
一出门,就叫晴光刺得险些睁不开眼。风雪早停了,院子里空落落的,远处便传来断续不清晰的人声。
撑一口气出去寻人,出了院循声沿着廊庑朝东南去。
也是怪,一路上连个人都没有。
等她趿着鞋走到一片竹林外时,终于能听清那人声竟是个女子的哀嚎。怕回身要给人察觉,鹅卵石小径走到尽头,她隐在竹林边缘。
便瞧清了,园子里左右三排站着几十个丫鬟婆子,对着一面水榭的石砖地上,一个妙龄少女竟在受杖刑。
那少女口鼻已被杖打的口鼻溢血,粘腻带血的脏污墨发贴在她秀雅圆润的面庞上。
掌宽的包铜杖一下下击打在她早已溃烂得血肉模糊的脊背上,阮苹离得不远,当即骇得不敢稍动。
少女不住哭求,这场面让她想起院子里的旧事,只是鸨儿手段多阴私,不至于要将人活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