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津站在山崖边,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她,对她在性命攸关时的挣扎置若罔闻。
眼看手中紧攥的树枝已经摇摇欲坠,担心秦津会再次无动于衷,或者说些试探、讥讽的话语,薛溶月刚欲使出她的我有要事相商、你冤枉过我以及兄长的三套屡试不爽小妙招。
秦津却已经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没有想到会这般容易,薛溶月赶紧握上他的手。
柔软细腻的触感挤在掌心处,秦津喉结猝然一滚,目光慌乱移开,他险些又将手松开。
这一下可把薛溶月人都吓清醒了,为了稳住身子,手中的翠枝都要被她拽秃了,她急道:“秦津,你干什么!”
秦津回过神来,指节用力,将薛溶月拉了上来。
底下急得团团转广晟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见世子没有驱赶薛娘子,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事,再次悄无声息的退下。
薛溶月手腕都红了,她瞪着秦津,气鼓鼓道:“你故意的是吧,心肠真是歹毒,我今夜要是真的摔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做鬼也别放过我。”静谧的夜风拂过枝叶,沉默片刻,低垂眼睫遮挡住眸底的深色复杂,秦津复又坐在屋脊上,捞起一旁的烈酒漫不经心地饮下一口。
薛溶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有。”
秦津不承认。
“少来。”薛溶月轻嗤道,“你从小到大心情不好时,都是这副德行。别忘记了,这法子还是我教给你的。”
小时候,她喜欢看外面卖的杂书,尤其是一些才子杜撰的故事。可母亲兄长虽宠爱,却也不愿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她只能拜托秦津在外行走时,帮她捎带几本。
投桃报李,她将在杂书中学到的技巧无偿传授给秦津——
“就是这样,那些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要在寂寥的深夜坐在屋脊,感受着微凉的夜风,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然后陷入沉思。枯坐一夜后,再痛苦、难以抉择的问题都能想明白的,真的!”
于是,隆冬时节,六七岁的她与秦津爬上垒满厚厚积雪的屋脊,一屁股坐在积雪中,还险些随着落雪滑下去。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夜阴云连绵数百里,根本望不到星月。
深夜,呼啸的东风一吹,冷得秦津裹紧大氅,浑身直打哆嗦,哭丧着脸道:“真、真的吗?可我、我我我我我屁股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其实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手中的袖炉都冻成铁疙瘩了,但是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也要坚持到底:“没没没没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这是磨练,你你你你你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退缩!”
秦津眼睫上够挂着冰霜,闻言咬了咬牙,严肃着一张脸,低垂着眉眼作思考状,愣是没有再吭一声。到最后,她自己都受不了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离开,但见秦津仍旧闭目凝思,出于仗义,她还是咬牙坚持着。
一直到后半夜,秦津猛然站起来,一脸严肃的说困扰自己的问题想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下了屋檐,双双喜提三日的高烧不退,十日的卧病在床。
薛溶月忆起往昔,还不禁有些得意:“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自从那年你雪中悟道后,一有伤心事就躲在屋脊上,那次你与侯爷吵架,挨了打,还是我头一个找到的你。”
“明明就是躲在这上面哭,还非不承认,说是在这上面看书,那书你都拿反了。”
双手叉腰,薛溶月上下打量着秦津,故意拿从前的事嘲笑羞辱他:“这次哭了没?”
眼睫微颤,秦津垂首望着手中的酒坛。
清澈的酒水被皎洁的月色照亮,在荡起的细微涟漪下,是薛溶月那张生动鲜活的脸。
见他半晌沉默不语,薛溶月又不禁有些怯怯,担心嘲笑的太过,秦津翻脸。
眉心微蹙,她刚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二,忽听秦津冷嗤一声:“你还好意思提那年冬夜。”
“为何不好意思提?”薛溶月不满。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大刺刺张开伸直,秦津放下酒坛,抬眸看她:“那年可是长安城百年间遇到的最冷的一场冬,险些没有将我冻死。”
薛溶月嘴硬道:“冷是冷了些,但你那夜思考的多认真了。”
闻言,秦津是真的被气笑了:“那是思考的认真吗?我那明明是被冻晕过去了!”
那夜冷得出奇,他又极其畏寒,若非薛溶月敲门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他是万万不会出门的。
结果,薛溶月将他领到屋脊上,头顶是凛冽的寒风,屁股下面是刺骨的寒雪。
他硬着头皮往那一坐,魂魄都险些出窍了!
偏偏薛溶月还不让走,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
辰被冻晕了过去,若不是打更声将他忽然惊醒,他那夜估计就要被活生生给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