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举措确实确实绝妙,不仅奠定了大一统王朝的治理框架,也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但是
“但是,法家长于‘取天下’,但在‘守天下’方面存在严重缺陷,过于强调高压统治和严刑峻法,缺乏弹性。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用人和敛财。秦统一全国后,财政拮据,国库空虚,百废待兴。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有积极和消极两种。陛下恰恰用了最消极的办法,将压力转嫁给黔首,增加对百姓的摊派。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和无休止的摇曳压的黔首喘不过气,黔首挣扎在死亡线上。
“至于用人,就更不必说了。陛下自己也有感触,不然为何要开辟新的战场。陛下以为,所谓六国余孽为何如此激烈的反秦,使得陛下东巡镇压?不就是因为陛下斩断了他们的上升通道吗?陛下也未曾意识到,六国之民,已经是自己治下的百姓了。六国之中,难道全部都是忠心旧主之人吗?六国黔首,难道都是冥顽不灵之人吗?难道没有一个人想要继续往上爬吗?是陛下,将自己的敌人越弄越多。陛下尚且可以弹压,后继之人还能有陛下的才智和能力压制吗?
“大秦的速亡,归根结底是过度的赋税徭役和用人不当造成的!士民咸怨啊陛下!”
……
与嬴政相辩
大秦的灭亡是一个复杂而深刻的历史议题。可以说写一本博士论文也不为过。
无数人在这个议题之上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和研究,最终形成了最精髓的答案——民心。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林凤至以为始皇帝会动怒,因为她的这番言论直指其统治根基和身后事,是对他毕生功业和智慧的彻底否定,极大触犯了帝王不可侵犯的尊严。
实际上,嬴政在林凤至激烈的言辞当中寻找漏洞。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头顶的冕旒随着他轻轻歪头的动作而倾斜,他于垂下的五色玉珠中淡笑:“天下百年割据,城池毁损、河道淤塞、量衡混乱。朕修驰道通天下,筑长城御匈奴,欲凿灵渠运军粮——此非靡费,实乃万世基业之本。若论空虚,根源在六国。韩魏冶铁之利尽归豪强,楚越盐铜之税不入府库。朕扫清积弊,方使财归中央。不筑长城,匈奴岁岁掠杀,死者何止百万?孰轻孰重?”
始皇帝并未反驳林凤至所说的法家在守天下方面存在缺陷这句话。
自商鞅变法后,法家就成为了大秦的治国基石。法家使秦国从边陲小国崛起成为统一霸主,嬴政对法家是有依赖的。
秦法严苛吗?确实严苛。
连坐盛行,轻罪重罚。
他这些时日除了按照林凤至给的时间表科学饮食作息,他也在思考,原来的自己临终时做的抉择。
难道原来的自己选择扶苏作为继承人,就没有别的心思在里面吗?仅仅只是因为他是长子,在诸子之中还算有能力吗?
不是的。
他常常想起玄鸟梦境之中博浪沙的刺杀。那携着劈山倒海之势的铁锤向下滚来砸中他的副车,他没有一刻忘记这个梦。
只是后面接着关于自己死亡的梦更加惊骇,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自己死亡的谜团。这并不意味着他遗忘了这个梦。
实际上,玄鸟示意的每一个梦他都在反复地咀嚼和推测,到底是怎么样的进程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嬴政想到博浪沙的刺杀,也不免心惊。他一生经历过的刺杀不算多,许多都被消弭在无形之中。真正舞到他面前的屈指可数。
他现在切身经历的刺杀有两次,第一次是一统六国之前荆轲为燕国刺杀他,还有一次是天下初定时,荆轲的好友高渐离为了荆轲刺杀他。
荆轲刺秦时,是战国分裂之局,可以说是各为其主。
但高渐离刺杀他的时候,六国已灭,嬴政的心态正在从征服者转为统治者。高渐离的行为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六国之人不会为他所用。
第一次东巡已然安全结束,但他相信自己未来一定会再次东巡。
在大秦治下、在天下一统几年之后,有人在博浪沙刺杀他。
尽管铁锤击中的是副车,但刺客能在严密护卫的清查之下行刺,彻底暴露了保卫的漏洞。
博浪沙原是韩国地界,北临黄河,南接官渡河,沙丘脸面、沼泽丛生、芦苇密布,便于埋伏和撤退,这样的地貌太适合进行刺杀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六国中仍旧有人在为故国之仇与当今天子以命相搏。
始皇帝意识到,即便六国一统,反抗的势力依然存在并且威胁巨大。
他隐隐感觉到单纯依靠高压统治和严刑峻法在治理庞大帝国的力不从心。
这是他未曾严明也不太愿意深究的疑虑。
扶苏主张“宽仁”,与法家严苛路线相悖。难道其中没有他想过却未曾言明的转换路线吗?他没有立刻处置淳于越一行人,不正是心中有所忧虑吗?
“陛下一扫六合,统一天下,确为千古伟业。您所言皆为实情。修驰道、筑长城、凿灵渠,初衷是为天下长治久安,此心可昭日月。然而,陛下将财政空虚之责全推于六国,却忽略了统一后新政之失。陛下是在狡辩吗?”
始皇帝将财政支出定性为“战略性投资”,回避国库的实际状况。又指责六国旧制导致财政分散,将矛盾转嫁前朝。
大秦的许多工程是万世基业没错,但这有必要榨干这一代人的骨血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