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是御用的堂纸,质地柔韧,展开后,却只见上面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力透纸背、墨迹深浓的大字:
速。
没有抬头称谓,没有落款署名?,没有关于战局的一句询问,也?没有对?军务的任何指示。
只有这?一个?字,突兀而沉默地占据着整张信纸,仿佛将所有的未尽之?言都挤压进了这?方寸之?间。
陆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略显凌厉的笔锋,眉头微蹙,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姬政这?是什么意思?
是催促他速战速决,早日班师回朝?可北境战事胶着,绝非旦夕可定,以姬政之?能?,不会不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陆猖居然想起离京前,御书房内那番惊世骇俗的对?话,那被强行按在龙椅上的瞬间,以及那句“成为朕的凤君”的宣告。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雪沫拍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猖将信纸缓缓折好,重新放入信封,他将其置于案头,与那些军报文书放在一处,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封来自京城的信,没有带来任何明确的信息,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这?北境的严寒中,搅动?了陆猖本以为已沉寂无波的心湖。
帐外风声渐歇,唯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陆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却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许多年前的中京。
那时的姬政,还?是个?半大少年,眉眼尚未褪尽稚气。
会在练箭脱靶后,拽着他的袖口小声抱怨弓太沉,会在背完冗长的策论后,眼巴巴望着他案上的糕点?,甚至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赤脚跑到他的偏殿,借口讨教学问,实则怕得不敢独眠。
那些笨拙又隐秘的撒娇,像初生?幼兽试探着伸出柔软的爪尖。
可他是怎么回应的?
是。
他总是板着脸,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姬政,礼、德、政……
一次,两次,三次……
不知从何时起,那双眼眸里的依赖与期盼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日渐锋利的棱角与合乎礼数的疏离。
姬政再?不会拽他的衣袖,不会讨要糕点?,更不会在雷雨夜出现。
他学会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帝王威仪之?下,学会用更隐晦的方式达成目的——比如在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比如用手段剪除他安插的人手,比如……最终用一场标记,彻底撕破所有伪装。
陆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他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幕。
北境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漫天无声地覆盖着苍茫天地,也?像要掩埋那些早已泛黄的旧事。
不是姬政生?来便是那般桀骜。
是陆猖亲手将那只还?会哼唧的幼兽,严养成了如今这?只会亮出獠牙、将他死死按在龙椅上的狼。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冰冷刺骨。
陆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点?迟来的钝痛在胸腔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