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烛火摇晃,勾勒出谢铮冷峻的侧脸,他双眼抛出一道弧线丢向楚稷,昏黄的光下似有若无。
楚稷对上他的视线,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世伯如此夸奖,子萦实不敢当。燕州饥荒,陛下开粮,世伯谋划,子萦不过是替陛下将粮食送到了燕州,将陛下的爱民之心带到了燕州罢了。”
“你不必自谦,我向来奖罚分明,有功的是一定要赏,”他停顿,语气微冷,“有罪的也是一定要罚。”
“子萦,”谢铮起身,走到书桌一角,“你可知前线粮草被劫一事?”
楚稷随即皱眉,道:“此事我在燕州时便有所听闻,想不到竟是真的。”
谢铮目光冷厉,一一扫过他的眉目,试图在其中找出几分破绽。
他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否知晓你拿去赈灾的那批粮,就是原本要运往前线的粮?”
他细细盯着楚稷,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沉下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见楚稷起身,双膝跪地,肃拜起身,语气郑重:“不瞒世伯,当夜那批粮到达城中之际,我心中便有所怀疑,奈何正逢城中百姓闹事,为了平息众人不安,我只好出此下策。子萦知晓这么做不妥,但事出紧急,为了城中百姓,子萦愿担此罪。”
他做事不妥,但话却说得十分妥当,谢铮冷笑一声,一挥衣袖,重新坐回椅上。
这下,他原本要发的怒,倒先被他堵住了。
楚稷长跪在地,垂眼看着前方,堂上谢铮不语,心中掂量着他的话。
半晌,他开口,缓缓道:“你倒是知晓,这是重罪。”
“将来路不明的粮食当作赈灾之粮分给百姓,你觉得这是善,还是蠢?如今前线士兵临城欲攻,粮草少一天到,马匹便会疲累,军心便会涣散,你觉得你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他一字一句,如同风雨欲来的天幕,黑压压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楚稷没有回话,侧耳继续听着。
谢铮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又走到楚稷的桌旁,给他倒了一盏。
茶汤清凉,叶子在汤中盘旋,最后缓缓沉入杯底。
“起来吧。”谢铮面色恢复如常。
楚稷起身,轻拍衣袍,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多谢世伯。”
谢铮伸手,示意他入座,语气温和道:“方才的话,可有吓到你?”
“怎么会,”楚稷回道,“世伯所言,皆是教诲,子萦谨记在心。”
他欲怒,他下跪,他变色,他乖顺,一来一回,便如黑白两子在棋盘上错落有致。
谢铮微微露出一点笑,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不愧是安南王的儿子。”
他边说,边掀起眼皮瞧他,见楚稷脸色依旧,他继续道:“你说得没错,百姓、民心,乃国之根本,你做得没错,也不必承担什么罪责。赈灾一事,你立了大功,陛下欲在宫中设宴为你庆祝一番。子萦,你如今是内缉司的提督,往后,可想要什么职位?”
楚稷脸上并未出现喜色,回道:“陛下嘉奖,子萦感念万分,不敢有其他奢望。燕州一带的情况如今只是有所缓解,劫粮一事也还未解决,若说有所求,子萦只望能继续为国效力,为陛下效力,为世伯效力。”
“你倒是提醒我了,”谢铮看着他,“你可知劫粮的人是谁?”
“世伯已经查到了?”
“可还记得从诏狱中逃出的前朝逆贼,他们早已离开皇城,回了燕州。”
沉吟片刻,楚稷道:“逆贼之心,众人皆知,前线粮草滞缓,倒是趁了他们的意。”
“我几番捉拿,这几人皆如泥鳅一般,握在了掌心还能乱窜。”
“民间商贾做生意讲究本钱与利钱,”谢铮停顿,“按民间的话来说,捉他们,就是个亏本的买卖。”
楚稷眉间一跳。
谢铮继续道:“倒不如先将重心放在那位前朝公主身上,钓鱼先抓饵,子萦觉得,这个法子可好?”
“公主?”楚稷问,“听闻之前一直未曾查到她的下落……”
“是,”谢铮接过话,缓缓道,“但如今终于有了眉目。”
楚稷身旁的桌面上,茶盏纹丝不动,水面却轻轻泛起一阵涟漪,杯中茶叶也随着一起微微摇晃。
谢铮盯着他:“这屋子上了年纪,四面漏风,是时候该找人来修缮修缮了。”
“子萦,”他叫他,“不如你去查查这位公主,抓了她,再一并将逆贼一网打尽。”
楚稷眼如沉湖,喜忧皆被淹没,但他莞尔一笑,回道:“子萦定当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