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台之上,一位来自夜郎故地的苗族少女起身发言。她不会官话,由同伴翻译:“在我的村子,女人不能上坟祭祖,也不能分田。但我娘说,既然我能背下《归心辞》全文,为什么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全场寂静。片刻后,掌声如雷。
水昭作为特邀评述人登台。他没有讲理论,只讲了一个故事:十年前,他在辰阳遇见陈阿满,少年推车泥泞中前行,胸前铜牌闪着微光。如今,那枚铜牌已被收藏于长安国博馆,编号001。而就在昨日,他收到一封书信??寄信人正是当年跪在槐树下的老妪李氏阿娥。信中说,她的孙子正在读归心书院,昨夜背诵《归心辞》时突然抬头问:“奶奶,我也能做光吗?”
水昭合信,仰望穹顶:“我们曾以为,改变天下需要雷霆万钧之力。可后来才发现,真正的变革,始于一个孩子抬头发问的眼神。”
辩论持续五日,最终未决胜负。但闭幕当天,全国各地又有三千余人签署“十分之一承诺书”,其中包括多位皇亲国戚。更有意思的是,一批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废除“孝廉”虚名,改为按实际服务年限授予功名。
刘珩批复:“善。即日起,所有官职候选人须公示其十年内的公益记录,造假者终身禁仕。”
冬月初七,第一批“实践科”考生名单公布。令人意外的是,榜首之人并非世家子弟,而是交州白衣队那位十六岁女孩。她提交的报告题为《疫区百日记》,详述如何组织妇女熬药、隔离病患、安抚孤儿。评审团一致通过,并加批注:“此女手中无权无势,却救百人性命。比之空谈经义者,谁更配为官?”
与此同时,西域传来喜讯:龟兹国王亲率百官,在王宫广场集体宣誓遵守《平民约法》十条,其中第一条便是“无论贵贱,皆有权入学”。更令人动容的是,他在典礼结束后,亲手拆除了王宫门前象征等级的九级台阶,改建为平地广场,题名“共行台”。
而在昆仑山脚,那位徒步七日求学的老羌人终于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他回到部落后,带着族中孩童挖出祖辈埋藏的兽骨,在上面刻下第一个字??“学”。后来考古者发现这批骨片,称其为“文明重启之证”。
岁月流转,第十五个春秋悄然而至。
这一年的春天特别暖。江陵城外,当年陈阿满走过的官道已铺成青石路,路边每隔十里便有一座归心书院分支。有孩童骑牛经过,背上驮着书匣,嘴里哼着新编的童谣:
>“蓑衣破,书不烂,
>一步一脚印,步步向光赶。
>昨日放羊娃,今朝教书郎,
>天地虽大,总有一盏灯为我亮。”
长安城内,钟楼依旧矗立。但如今每逢除夕,不再仅有皇帝登临。今年,刘珩特意邀请六位普通百姓共观灯火:一位退休教师、一名渔妇、一个盲童、一位胡商、一名狱卒、还有一位曾参与立碑的村民。他们站在他身旁,一同聆听四面八方传来的诵读声。
李承安轻声问:“陛下,您后悔过吗?当初顶住压力推行新政,得罪了多少权贵。”
刘珩微笑:“后悔?我只庆幸,十年前没听那些说‘民智不可开’的老臣的话。你以为我在冒险?不,我只是相信??人心本向光,只要给一点火种,就能燎原。”
远处,一群少年正聚集在newlybuilt的“归心碑林”前。那里已竖立起万余座石碑,每一座都刻着普通人的一句遗言或信念。最新一座碑上写着:“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不想让下一代再活在黑暗里。”
忽然,一个小女孩跑上前,踮起脚尖,在碑底添了一行小字:“爸爸,我现在会写你的名字了。”
风起了,吹动满园松柏。
十五年来,无数人离去,无数人成长。陈阿满早已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深入西南夷区办学,也有人说他死于瘴疠;水昭仍在海边守着潮音洞,每年清明为逝去的教师诵经;周芸退居幕后,专心编纂《女子千传》,收录历代杰出女性事迹;孙思邈九十高龄仍巡诊四方,自称“半个病人,半个大夫”。
而刘珩,这位曾被视为“狂想家”的君主,如今白发苍苍,步履缓慢。但他每天清晨仍坚持巡视一所书院,听一节课,与学生对话一刻钟。他说:“我不怕被人遗忘,只怕这片光熄灭。”
直到某日清晨,他未能按时出现。
宫中急召太医。消息封锁,但民间已有传言。那一夜,全国两千余座归心书院同时点亮长明灯。舟山海波书院组织渔船列阵海上,以火把拼出“这里住着光”五个大字;北方马背学堂的牧民们点燃篝火,围着竹简齐诵《归心辞》;就连远在倭国的分校,学生们也跪坐庭院,为“季汉的光明之父”默祷。
三日后,圣旨传出:皇帝康复,但自此卸下日常政务,专理教育之事。他亲自拟定下一任储君考核标准??非看其才学,而是考察其在过去五年中,亲自参与创办了几所乡村学堂,解决了多少民生难题。
人们这才明白,这场变革从未依赖某个伟人,而是早已扎根于千万普通人的心中。
又是一年春。
在辰阳废弃的土地庙前,一位年轻教师正带领孩子们清扫陈石头碑。一个小男孩仰头问:“老师,什么叫‘我也做了’?”
教师蹲下身,指着碑文说:“意思是,哪怕你很弱小,只要伸出过手,这个世界就会因为你有一点不一样。”
孩子想了想,跑去捡来一块小石子,放在碑前,认真地说:“那我也做了。”
远处山坡上,新栽的桃树抽出嫩芽。春风拂过,花瓣飘落如雨,覆盖在青石碑上,也落在翻开的书页间。
没有人注意到,天空极高处,一只孤雁掠过云层,翅膀划开湛蓝,仿佛在书写某个无形的答案。
多年以后,史官撰写《季汉教化志》时,只用了短短一句话:
>“自陈石头碑立,至万家灯火明,凡十五载,天下不言而自化,不动而自行,不教而自诚。盖因光已住进人心,再无需谁高举火炬。”